第124章(第2/3页)

他几次睡去,又几次清醒,恍惚间好像正让人摆弄着,轻柔的手抚在他的身上,温热的水扬在他的头顶,从他头发的缝隙间流过。他不喜欢让人服侍,抗拒着想要起身离开,可马上就没有了记忆,再睁眼时,那只手正在帮他把衣服穿在他的身上。

这世上的每一只手都是刘钦,他于是想也不想,一把将它攥住。可是不是。他惊了一惊,怅然松开手指,悲伤的阴翳席卷天幕,陡然将他笼在里面。他又一次睡去了。

最后一次睁开眼,他已经躺在床上,嘴里是药汁的苦味,身上穿着干净的新衣,腿上好像盖着厚厚的被子,膝盖旁边,有一只烧温的手炉,烤着他的腿。刘钦不在。

可他无比地想要见到刘钦,就在现在,就在此时此刻,一丝一毫、一时半刻也没有办法多等。就像呼瘪了肺的人一定要浮上水面喘一口气那样,他也一定要见到刘钦,若不如此,他实在难以忍受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忙费力地转动身子,想要朝那里看去。可是还没等他转过身,德叔便走到了他床边来,慈蔼地问他:“醒啦?”又道:“刚后半夜,再睡一会儿吧。”

陆宁远急迫地问:“殿下呢?他……在么?”

“殿下刚回府就被传进宫了,快两个时辰了,现在还没回来。”德叔已经听说了在刑部发生的事,说着叹了口气,带着一脸忧色,反过来安慰陆宁远不要担心。

直到这时陆宁远才有余裕去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刑部大堂杀了邹元瀚,对刘钦而言意味着什么。一翻身坐了起来,想要下床,左腿却动不了,紧跟着一阵天旋地转、烛影乱摇,片刻后他意识回笼,人已栽倒在床边。德叔半抱着他,托着他已经从床边落下一半的身子,因为老迈,好半天才把他重新扶回床上。

“大夫刚给你施过针,可千万不能乱动。”德叔年纪大了,扶他很有些费力,喘着气,不算严厉地呵斥了他,又劝他道:“你别急,殿下毕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再糟……应当也不会怎么样的。”

陆宁远摇摇头,左手按在腿上,忽然大咳起来。再如何神勇,他也不可能单枪匹马地闯进宫里,更何况他现在连这一张小小的床都闯不出去。

他只能在忧心中等待着,在见不到刘钦的时间里一刻一刻地尽力忍耐。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过了与他的上一世一样漫长的时间,窗外传来一道脚步,“嗒、嗒、嗒”地发出沉稳轻健的低响,是他熟悉的,刘钦的脚步声。

那声音渐渐近了,从窗边经过,消失在不远处,又在外厅的门口出现。隔着一扇门,脚步顿住,小声交谈的声音响起来。

是谁阻住了他?他们交谈得太久了,好像持续了足足十年、百年、一千年。陆宁远用力听着,将身体转回一半,只恨不能昏死过去。终于,脚步声重新响起来,一下一下踏到他的房间门口。“吱呀”一声,门板开了,后面露出刘钦的脸。

风露沾在他的发丝间,在额头的一角,那里破开了道两指宽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没有再流血,却泛着鲜艳的红色。在它下面,那两道长长的眉头皱起,刘钦深深地板着脸走进门,却在看见他的那刻,或许是被他在床上栽歪着身子、伸长脖颈、竭力向后看去的样子取悦了,松开眉头忽地一笑。陆宁远就呆住了。

他看着刘钦走近,视线和身体一点一点随着他转动,胸口当中有什么在滚滚地翻涌,像是煮沸的汤。他有那样、那样多的话要对刘钦说,可他为什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钦坐在床边,换了一副轻松的神色,“给你开的方子里有镇痛安神的药,怎么连一整夜都没睡成?是腿还疼得厉害么?”

陆宁远怔怔地瞧着他,过了一会儿,如梦初醒,摇了摇头问:“殿下头上……”

刘钦不甚在意地道:“父皇发了阵火,没事。”

陆宁远坐直了,身子朝他微微倾着,“殿下……朝廷如何处置殿下?”

他一脸刘钦为他捅破了天的表情,神情当中不是感动,连鼻子上都写满了“惨痛”二字。刘钦做过的事,不愿旁人多说,白天之所以如此,也全无对陆宁远施恩之意,所以也就不乐见他这幅模样,于是挽了挽袖子,说得愈发轻描淡写,“还能如何?不过就是暂时罢了参政,在家禁足一阵,权当是休息了。”

刘钦身为太子,许多朝事都有权过问,参与其中,这所谓的“暂时罢了参政”,可不像他说得这样轻松,大有要去他的权之意。陆宁远虽然不通朝政,却也知道厉害,闻言不由一呆,垂下了眼,牙紧紧咬了起来。

刘钦正想再安慰两句,和他解释自己还不至于为了这事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忽然德叔敲门,送来一小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