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陆宁远使了太大的力气,拉扯得刘钦晃了一晃,瓶中的酒高高摇起来,泼了一点在被子上。

刘钦心里一动,向陆宁远眼中看去,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却与爱无关,仿佛在祈求着他。

刘钦身份尊贵,是惯常给予的人,一个机会,一份赏赐,一道夸奖,更甚至是一个公道,他都给过别人,可他不知道此时此刻的陆宁远是想从他那里获得什么。

陆宁远被下狱十余天,吃尽苦头,可是现在他已经被救了出来,邹元瀚也被杀了,陈执中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不多久。

换成旁人,遭遇这等无妄之灾,或许难以承受,陆宁远这等人,会需要被他抱在身上、拍他的背安慰么?刘钦简直想象不到,如何把一座巍峨高山抱在怀里拍打。

那陆宁远是想要什么?补偿么?最好的大夫和伤药么?还是想要再听一遍,像他在刑部大堂时那样,一时激愤之下口不择言的那些话——时隔半日,刘钦再想起来,那阵畅快渐渐淡了,剩下的倒也不是后悔,只是隐隐觉着有些尴尬。那番话本来倒还没有什么,可是当着陆宁远本人,就显得有些微妙的奇怪。

刘钦猜测着,手挣了挣,却没抽出。陆宁远把他的手腕攥得那样紧,好像自己是他的仇人。

刘钦探究地看向他,想从那双眼睛中的祈求下看出来点别的东西。

陆宁远目光抖动,床头的烛火在其中闪烁,门窗紧闭着,房间里并没有风。过了一阵,陆宁远的眼中泛起迟疑、退缩之色——刘钦好像在什么时候见过,却想不起来——然后一点点松开了他的手。

在陆宁远的最后一根手指离开手腕之前,刘钦一翻手反握住他的,直到这时才注意到,陆宁远的手指冰凉,像是刚让冰水拔过。

他这举动好像没有额外的意义,况且像这样手握着手未免奇怪,因此很快刘钦就将手松开了,然后道:“我要擦药酒了,如果疼,你要出声,不然我不知道用什么力气。”

陆宁远神思不属,不摇头也不点头。刘钦看他直挺挺地坐直了,像是张开的弓,又道:“这么坐不累么?你靠在床边上。”

陆宁远慢吞吞地照做。

刘钦把酒倒在手心里,两手搓搓,“啪”地一声拍在陆宁远膝盖上面,抱着他凸起的那一小块膝盖骨,在那上面揉了一揉。

他其实并不知道药酒该怎样擦,抬眼向陆宁远投去询问之色。陆宁远却也不像是知道的样子,靠在床边,紧紧地盯着他,将两牙咬得几乎要格格而响了,好像正痛切地忍耐着什么。

刘钦在心里“唔”了一声,第二次擦酒时动作就放轻了些。可再看陆宁远,神情却和刚才一般无二,好像他正忍耐着巨大的痛苦,好像自己的两只涂了酒的手是两把锯子,快要将他的小腿锯断了。

刘钦只好再减力气,一次次地减,弄到后来,已经和轻轻抚摸没有区别了,陆宁远却仍是汗出如浆,甚至微不可察地悄悄发起抖来。

刘钦对他生出几分怜意,又一次地,心里某处忽地柔软起来。

他还没有问陆宁远在牢里都经历了什么,但疼成这样,实在很是可怜。要是他大喊大叫也就罢了,偏偏陆宁远一声不吭,连咳嗽都忘了,那两只错开来、没有再看他的眼睛露出竭力隐忍的神色,不知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刘钦忽然又想要亲他。

贫巷里吃不上饭的乞丐同样可怜,但刘钦不会想要亲他们,现在却为什么想要对陆宁远如此呢?他不知道,但他是太子,可以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尤其对几乎从没拒绝过他什么的陆宁远。

他于是把酒搁在一旁,沾湿的手伸过去,轻轻按在陆宁远脑后,朝着他半俯下身。

他半垂下眼睑,看陆宁远两片轻轻抖着的嘴唇,又抬眼看向他那双紧紧盯着自己的,写满了窘迫、又好像压抑着什么的疑惑的眼。却顿了一顿,然后拿手指背面在他微微凹陷的两颊处敲了敲,对他道:“多吃点吧。”回正了身体,把手抽了出来。

在这一刻,他忽然想到周章,不是想他本人,而是想起自己两世里的每一次亲吻,和亲吻之后的兵荒马乱。

周章偏过头,他追上去,像是出郊狩猎一样,反复追逐着,直到他终于追上猎物,赶忙一口咬下。于他而言,过程总是愉快的,但对周章或许不是。

有时他或许在特殊的心境当中,对刘钦并不拒绝,于是便显得这个吻有些缠绵。但大多数时候,他恼怒着、痛恨着,把刘钦推开,两眼当中的愤怒、羞恼像是两把利剑,把余韵未尽、自顾自开心着的刘钦给钉在原地。

从前他不懂,在他的眼里只有周章,在他的心里却只有他自己。但是如今,在吻上陆宁远之前,那两把熟悉的剑就已经扎在他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