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陈执中进宫时,天刚蒙蒙亮。当日没有朝会,此事的知情人也寥寥无几,官员们如常起床、去各官署当中视事,百姓们也如常为生计奔忙着,市肆间的行人来来往往,时不时响起阵阵吆喝,秦淮河畔依然是萧管悠悠、歌吹风流,整座建康城仍懵懵懂懂如在梦中。
陈执中入宫了足足半日,宫里的消息不住传出来,送入几个人的家里,陈执中在里面具体的谈话内容却没有人说得清楚。
消息虽然模棱两可,但岑士瑜拿到“周维岳”这三个字,心里已是一惊。虽然七八年前方明俊一案于他没有什么影响,他甚至也没如何费心关注,别人就帮他把事情压下了,而且直到方明俊意外身死,他也从没见过此人,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但对他的印象却很深,一见周维岳的名字,就想起此人是方明俊好友,曾在方死后替他收殓尸体、赡养家人。
时隔多年,他忽然被太子带进京,竟是要状告陈执中么?哪会有那么简单!此事与自己有没有牵连?周维岳都说了什么?圣上作何反应?太子此举,是要对付自己还是如何?
他一面在宫外焦急地等待着,一面让人去太子府和衡阳王府查他们各自有何反应。主人不在,刘钦的太子府倒是安安静静,陆宁远已出去当值,甚至不在家里,刘缵却私下里见了一个人,不知是谁。岑士瑜隐隐约约感到,风旋云紧,一场暴雨恐怕就要来了。
午时左右,宫里终于有了动静。龙颜大怒,将陈执中入狱,留待有司问讯,至于牵扯出的一众官员,说是要日后再议。
半天之后,岑士瑜才弄清楚大概发生了什么。
刘钦带来的那个县令当真厉害,好像同陈执中有什么世仇,这些年搜集来的他勾结地方官贪污慰抚款、勾结邹元瀚贪污军饷、大肆侵占民田、在各地为自己营建豪宅的证据,单拎出随便一样,只要当堂捅出,都足以将陈执中置于死地,就算他用着再得力,陛下碍于物议,也不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保他,更何况他也就是最近一年才成为陛下的亲近宠臣,之前同陛下总隔着一层,毕竟亲疏有别。
但陛下态度毕竟有待商榷。他没有当堂审理此事,弄得尽人皆知,而是只在御前听取,似乎是给陈执中留了几分余地。听说陈执中案牵扯官员多如牛毛,不知陛下是对此有所顾虑,怕贸然抛出此事,引得朝野震动、国无宁日,还是仍对衡阳王心有所属,不愿在这时去其羽翼。
须知陈执中让人揭出这样的丑事,而且听说样样都板上钉钉、证据确凿,那么刘崇对他的态度,便可看成对立储的态度。如果想传位于太子,刘崇定会趁此机会对陈执中严惩不贷,借此让刘缵彻底失势,免得威胁于新皇。反之如果他想传位于衡阳王,那么便不会在此时重责陈执中,怎么也要扶刘缵坐稳了皇位,再动他的这个在朝中影响巨大的舅舅。这持续数月,始终悬而未决的立储风波究竟要如何落定,只看陛下要如何处置陈执中了。
但这不是岑士瑜最关心的。他真正关心的是:陈执中案涉及的一应官员当中,究竟有没有自己?他甚至猜测,太子非但想要搞掉陈执中,还甚至还想把他也一起拉下马,不然为什么不选别人,偏偏是这个周维岳?
前些天刘钦在刑部大堂手刃邹元瀚,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他虽然当时并不在场,但听说之后,也打碎了一个杯子——能做下如此之事,刘钦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很快,刘崇召他入宫,更是让他愈发心里没底。匆匆起行,却收到一封密信,从刘钦处来。岑士瑜颇感意外,当场拆看,不由一愣:刘钦像是知道他的疑虑,来信是特意向他示好,说自己的弹劾只冲陈执中去,绝没有半分牵扯到他,请他放心。
岑士瑜来不及细想,便匆匆入宫去了。
进宫之后,刘崇见到他,果真并不疾言厉色,只是神情凝重,让他坐了,半晌都没说话。
在他沉默的功夫里,岑士瑜既验证了刘钦所说的确不假,也猜到刘崇召自己入宫的用意——斗到这个份上,再不定下嗣位人选,朝廷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但刘崇不说话,他也就不开口,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出地坐在那里,宛如一尊雕像。好半天,刘崇终于开口,却是问陈执中,“陈执中这些年行事实在荒悖,殊乖朕意,朕已将他下狱。但念其在朝中多年,也算是为国宣劳,朝廷播越以来,也奔走实多,对其处理是从严从宽,你给朕拿一个主意出来。”
两人相识数十年,私下里没有别人时,刘崇对他往往并不自称“朕”,岑士瑜从他这次的话里听出几分不同寻常,便没有马上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