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第2/2页)

很快,周维岳就被叫去常州府,说朝廷有旨意下发,要常州府下辖各县县令都要去,旨意中没有说桓龙该如何,他怕周维岳路上有失,便同他一道去了。

临行前,周维岳对倪小林等人交代政事,倪小林听得不住点头,答应得恭恭谨谨,可眼睛里透出来的意思却是高兴他可算要走了,只盼他再也不回来才好。周维岳瞧出来了,却没说什么,和桓龙一起登车离开了。

倪小林他们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也有原因。按他大雍的规制,一县的佐贰官虽然是县令下属,名义上需要听令于他,但其实不论升贬调动,都不归县令管,而是归巡按御史管。换句话说,倪小林他们另有靠山,因此自然有不理会他的底气。况且退一万步讲,就算按官职,倪小林需要听命于他,但在这江阴县,许多事情都与寻常地方不同,不能以常理推断。

周维岳坐在车里,眼望着窗外。除去桓龙和他带来的几人之外,整座江阴,似乎只有他的敌人,没有一个同道,就连那些被欺压已久的百姓,也不肯同他站到一处。放眼茫茫宇内,他似乎只有孤军奋战,但他心里知道,不是的,他绝不是一个人。

许多人嘲笑他,说他一开始调门起的那么高,最后还不是草草收场,像送大爷一样把魏大送了出去。还有人暗地里瞧他不起,说他费尽心机搞掉了陈执中,在天子面前露脸,可是最后如何?还不是被赶到江阴来做这个小小县令!这些话没有传到周维岳耳中,但在他与江阴县的各僚属告别时、当他来到常州府,在官府准备的馆驿中下榻时,在那些下属、同僚、上司,甚至打扫房间的仆役脸上,却看得一清二楚。

同在常州为官的一些同僚看他毕竟放了魏大,似乎也不是全然不识时务之人,想同他打好关系,便请他赴宴。周维岳自己也想借此机会了解一些情况,便没推拒,欣然前往。

可惜大家对他仍有戒心,席间都是些口水话,说出的一字一句都围着要害打转。周维岳听得不耐,偏偏同僚又趁此机会开始劝他,说什么官场之道在于和光同尘。

周维岳为官最恨的便是“和光同尘”四字,当即道:“水有清浊,色有朱紫,人有良莠,道有同异。盘古开鸿蒙,阳清上而为天,阴浊下而为地,若是当初和光同尘,现在仍是混沌为开,岂有天地万物?”一颗硬钉子,将所有人扎了一扎。

同僚无言以对,互相瞧瞧,均觉着他不识抬举。宴席到了这个份上,再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正要散开,朝廷的使者便到了。

岑士瑜已经提前给常州府的长官秘密打了招呼,所以对朝廷使者过来宣谕的事他们心里已经多少有了点数,其他各县令却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料想常州府提前把下辖各县长官都叫来,应当是有大事要宣布,均跪在地上,屏息凝神,等天使宣旨。

京里来的使者,宣旨时自然是公事公办的语气,看不出心中所想、好恶如何,但就是这样平着声调读出来的话,落在众人耳中,便好像天雷一般,一时间,众官趴在地上,只是面面相觑。

诏书开头,措辞可说是严厉至极。年轻的天子质问说朝廷命官竟然被人当街殴打,还投入监牢,险些丧命,更又被歹徒砍伤,他江阴难道不是他大雍的一地,难道这里就没有王法不成?一定要严惩歹徒,有族夷族,不许姑息,谁敢包庇,一罪同论!

哪怕相隔百里,天子之怒仍是扑面而来。众人心里打鼓,不知道接下来天使还会再宣读什么。

紧跟着,使者又宣布了几条,果然一条比一条更引人心惊:朝廷更换了本省的巡按御史,换成了崔孝先之子崔允文,不日就要赴任,进入常州;皇帝下令从外省调来一个千户,带兵进驻江阴,不听常州知府调遣,只特许周维岳一人调动;还有最后也最重要的一条:皇帝下令要开始在江阴县清查田亩、清丈土地、厘清各项税负、调查历年账册,命周维岳三个月之内完成,为此已派出能吏十名,协助周维岳办事。

使者读完,谁也不看,最后道:“周大人,接旨罢。”

众人正怔愣间,周维岳从一片片跪倒的官员当中独自起身,从天使手中接过圣旨,高声道:“臣周维岳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