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几天之前,周维岳便感在江阴做事阻力极大,魏大恐怕不得不放了,他怀着忧虑,向在京城的薛容与去了一封信,既是问计于他,也是希望他能援手相助。

信使往来往往迁延时日,没想到朝廷的反应竟这样快,才过几天,就有了这么大的动静。

因为薛容与的私信比朝廷使者还要晚一天到达,可见早在周维岳去信之前,朝廷就已经有所筹划了。周维岳心中愈定,拆开私信,上面薛容与非但将他即将在全国推行的改革透露给他,还详细交代了希望他在江阴做的清丈之事,预设了许多可能出现的情况,对他多有嘱咐。信件末尾,转述了刘钦对他的问候,表示这封信已经给刘钦过目过,刘钦问他手指情况、还问需不需要京里的大夫。

周维岳不敢耽搁,连忙提笔写下回信。他的手指已经断了,就算京里来人,也不可能接好。虽然现在因为天气炎热,创口结痂处又是血、又是汗,迁延不愈,还流了脓,但这等事实在没有必要拿去烦扰天子,便说自己手指已经好了,让刘钦千万别挂念自己。

刘钦的关心于他现在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影响,但他更换巡按御史、调入外省驻军的举措可说是举足轻重,只这一道旨意就将江阴乃至于整个常州府的天变了一变。

常州府书的官员,原本颇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看周维岳也只当他是在瞎折腾,是在邀名邀宠,心里并不怎么当一回事。可是这一道旨意下来,就是最迟钝的人也看出来,这事远没有这么简单。

皇帝是站在周维岳背后的,他不派别人,偏偏派这么一个人到江阴;不派周维岳到别的地方,偏偏派他到岑士瑜的老家,并不是寻常的安排,而是用心极深。圣心难测,可也总有个倾向,如今已是越看越分明了:皇帝看不下去岑士瑜,要对他出手了。而他们这些人,到底该上哪一条船?

按说为人臣者,自然理应如葵藿向日,除去忠于天子之外,不做他想。可是岑士瑜在常州,那才是真正的皇帝,得罪了朝堂上的天子,目前看也未必如何,但得罪了岑士瑜,那可是有着许多前车之鉴。

那么,在这样一道严厉的旨意发来之后,还要继续在岑士瑜的船上硬挺着么?风浪会不会卷进船里、会不会哪天一下把这船掀翻?要是最后真是岑士瑜斗败,皇帝大权独揽,岂不是扭过头就要清算他们这些人?

说到底,臣不与君斗,他岑士瑜再如何权势熏天,能踢开刘钦,自己做皇帝么?不、不……现在刘骥兵马强盛,一路上高歌猛进,已经又破了数县,朝廷平叛军只有区区不到五万,一旦接敌,还不知胜负如何。刘钦这天子位坐得并不稳,如果他岑士瑜有心,这时候倒是能做一些事。还要观望,还要再观望一下……

形势如此,常州府的官员一时都成了风中野草,被风扯得东倒西歪,不知该往哪倒。但于周维岳而言,这就够了,这些人心怀疑虑,不知该如何行事,他们中的一大部分人索性就选择以静制动,两不相帮,但只要他们不给他使绊子,就已经相当于是在帮他了。

至于新换的巡按御史,周维岳对崔允文并没有多少了解,单知道他是工部尚书崔孝先之子,有一个高官父亲,又风闻他曾在宫变之夜襄助刘钦,所以刘钦派他来,应当是信任非常的。倪小林等人之前仗着头上有巡按御史这座靠山,平日里对周维岳的一应布置常常阳奉阴违,可从此以后,他们不能不重新认真掂量一下了。

周维岳虽然厌恶权术,却也不是从来不用权术,回江阴当晚,便召集几个佐贰官,对他们恳切地申明利害。倪小林等人想了什么、是否仍然决定一条道走到黑,他无从得知,之后且看他们如何做。

朝廷从外省调来的兵马,之前一直保密,一点风都没透出来,在传旨当日便随使者一起到达,周维岳从没带过兵,不知该如何驱使,便让桓龙代他安排,他自己只发命令。刚一回到江阴,趁着魏大还没反应过来,他便率人围了魏大的家,将他的宅邸整个控制起来。

也是天要助他,魏大在他去常州府时,便已听说风声不好,家里人劝他暂时出去避几天风头,他没有听从;岑家人得到的消息更多,已经决定丢卒保帅,让魏大彻底消失,但派去的杀手刚好让魏大避开,魏大甚至都不知道有人要杀他。

于是周维岳围住魏大的家时,魏大既没逃走,也没被杀,活挺挺地在那里,正在烧着什么东西,还没烧完,便被士兵们控制住,桓龙一脚踢翻了火盆,把剩下没烧尽的纸抢了下来。

魏大迅速被控制起来,这次周维岳是奉了圣旨,魏大既然被抓,是绝不可能再活着走出县衙的了。周维岳从桓龙手里接过还没烧完的纸,草草一看,马上便感非同一般,又将一些盆地的未烧干净的纸灰一块块拼上,愈看愈是心里有底,忙对桓龙道:“让兵士日夜看守魏大,绝不可放他一个人,或是单独留县衙的人看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