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第2/3页)
刘钦心中一乱,从桌上摸到杯子咕嘟嘟喝下一盅水,强自冷静下来。秦远志是如何败的?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损失多少人马、现在还剩下多少可战之兵、被击败后退走何处、狄庆击败他后又去了哪里,因山水相隔,这些消息还无一传来,只能慢慢地等。
而先前定下的作战计划要不要变、如何变、熊文寿和陆宁远部究竟是否要继续往前,这些问题一齐压在了刘钦心上。
他从不敢小瞧了夏人,可是先前一战而击溃十万叛军的大胜让他多多少少有些忘了同夏人的战争是何等残酷,哪怕明明做好了谋划,可临战总让他们杀一个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
秦远志如何就败得这样快,狄庆到底意向如何……刘钦连忙召几个知兵的大臣入宫商讨,在点人时,忽然想到现在远在湖南的周章。
周章一介文人,妙笔写得一手好文章,当年一举高中榜眼而点翰林,可他在朝野当中,最为人称道的反而是通晓兵事,每每谈论军机,总有真知灼见。
刘钦曾不怀好意地想,或许他是纸上谈兵之徒,只有一张嘴而已。但这次周章到衡阳后,便就地练兵、修缮工事,以一城而拖住叛军一路;更又广发公文,号召各地反正;在陆宁远击溃刘骥主力之后,不仅抢在他们前面当先收复了长沙,而后更又出兵截住渡河逃回的叛军残部,可说此一役他虽不是首功,却也称得上是力挽狂澜、功不可没。
这是两世来周章第一次亲自调动大军,刘钦虽然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把之前的念头压了一压。
现在与夏人初战不利,他忽然就想起周章之前上的那封反对出兵的奏疏,心里一阴,马上复又振作:周章以为不可一战,那他就偏要打一场胜仗,看一看他们两个到底谁是对的。
他这些天忧劳过剧,眼前已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光影,仅能分清白天黑夜,东西摆在眼前,他却连形状都看不清楚。
可他性格刚厉,越是如此,越不想让人瞧见异状,仍像平时一样,每两日一朝,从不缺席,上朝时仅凭之前的记忆和眼前的寥寥光影,知道哪有台阶、哪是御座,才勉强不露端倪。虽则如此,仍有时哪一步没走好,脚底踉跄一下,他自管不动声色,也不知旁人如何揣度。
自从眼疾复发以来,他便甚少私下召见大臣,这次是因新传来的败报不欲让太多人预闻,又需要尽快议出个结果来,这才破例。因徐熙之前的密奏当中有许多为常人所不曾虑及的内容,刘钦也同样叫上了他。
刘钦故意让人将椅子摆得离自己比平时远了许多,但这几人平时都少有入宫单独面圣的机会,因此并没察觉,问对时战战兢兢,几乎不敢抬头上看,也就不曾察觉刘钦有什么异常。
只有徐熙胆比天大,因平日里就对刘钦时不时暗中打量,马上便察觉不对,刻意多看了他一阵,刘钦却没有什么反应,徐熙不动声色,心里却吃惊已极。
刘钦岂是好脾气的人?让人这样不知死活地打量,他不当场发作,要么是他此刻心情大好——这一点可以排除了,要么是他并没发现。被人这样瞧着,如何还能发现不了?
徐熙想起他曾听说刘钦在江北夏营里,曾被毒瞎过眼睛,后来虽然治好,但回建康之后也曾复发过一次,现在瞧他如此情态,莫非……
刘钦忽然问:“徐卿,你怎么看?”
徐熙整整心神答:“臣以为还是暂命各军依托坚城,观望不动为上。”话音刚落,却已后悔。
他刚才心思太远,未及回神,被刘钦问起时,因着心不在焉,竟脱口而出,将心中所想给照实说了出来。他早看出刘钦对这一战是势在必得,不愿在明面上有所违逆,虽然并不赞同出兵,在密奏之中却也说得委婉,没有留下一个谏阻的字来。
谁知因为现在无心一句,竟是前功尽弃了。
刘钦一怔,没有说话,神情阴沉沉的,像是积满了雨的天,让人觉着只要稍碰一下,恐怕就要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了。
他行事从来就是决定了便要一往无前、有进无退的,之前斗岑士瑜,朝野上下那么多人反对,他硬是顶住了所有压力,力排众议终于做成了此事。现在对夏人用兵,他也断没有因一战挫折便铩羽而归的道理。
他主意打定,胸中愁闷反而稍去,其实并没有要发火的意思。只是他面容严肃,不刻意笑时便好像沉着脸,加上眼疾之后,因看人不清,怕让人察觉眼中无神,瞧人时特意带上几分锐利,旁人看来便愈发战兢,担忧万一将来战败之后,他要贬一批人、甚至杀一批人泄愤。
到那时候,曾支持开战的人有误君之罪,反对的人也落不下好,一时人人捏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