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薛容与深夜从宫里回家,本以为妻子黄筠已经睡下,问过下人,正打算自己去别的屋里睡,下人却说夫人没睡。薛容与一愣,这才往院里走。
他进屋时,黄筠正点着盏灯,伏在案前不知写着什么。薛容与没惊动她,轻声走到她背后,刚要出声,黄筠道:“回来啦?”
薛容与一笑,顺势把已经抬起来的手放在她肩上,“我声音这么大么?”
黄筠搁下笔回头,“脚步声是压得小,可开门声太尖了。”说完,笑着问他:“大忙人,又这么晚进宫,让陛下频频夜半虚席,不知道薛相公有什么鬼神之策?”
薛容与一愣,随后无奈地笑了,暗叹自己要是真有就好了。
从古到今,多的是巧立名目搜刮国库以充实内帑的守财之君,能从内帑里往国库掏钱的皇帝能有几个?当今陛下掏空了内帑,只有让帑银不折价这么一个要求,他却一点眉目没有,思之真是不能安席。
此事要是解决不得,以他对当今天子的了解,刘钦固然不会收回成命,但自己后面的谏言便难出口了,必须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不伤民,也能让天子满意。
但他毕竟已回到家里,便暂且不再多想,反问黄筠:“还说我呢,这么晚了,夫人怎么也还不睡,在等我么?”
黄筠笑道:“要是等你,天天都不用睡啦!我是睡不着,想着理一理帐。咱们到建康以来开销实在是大,从家里带来的银子都花光了,还去银铺取过三次钱……”
她随手拨了几下算盘,算珠敲出几道“噼啪”脆响,“这么下去,日子可是要过不下去了。”
薛容与一愣,“如何有这么大的开销?”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黄筠扳着手指给他计算起来,“咱们住的这个宅子,是陛下特旨赏赐的不假,没有花钱。但正因为是陛下赏赐,打理起来不敢不尽心,这么大的院子,花花草草不能有一处衰败,引水的水渠也要定时疏通。为着打理,除去从家里带来的家丁之外,又雇了足足五十个下人,这些人每个月的吃喝开销,岂是一笔小数?”
薛容与精于计算,让她一说,脑子里马上便有了数字,笑着叹气道:“看来让陛下太宠信,也不是什么顶好的事。”
刘钦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同在睡梦中的陆宁远无意识紧了紧手臂。
黄筠见他得了便宜卖乖,微微一笑,不理会他,又道:“你现在做了相爷,京里许多朋友都来携礼拜访,有些人的礼物你不收,有人的不能不收。收了就要回礼,回礼的事都是我在打理,你不上心,可知道一次回礼要多少银子?”
薛容与道:“找个空,去远点的地方把那些礼物当出去。”
“倒是个办法。”黄筠道:“反正放着也是放着。但当出去的钱,肯定比不上花出去的就是。”
薛容与见好歹有了点解决办法,放下心来,开始换起衣服。
黄筠从桌前起身,过来帮他,一面解着他的腰带,一面道:“还有就是,京里什么东西都比家里面贵了两三成,日积月累,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又问:“你是不是要发俸了,再不发,咱们家可就揭不开锅了。”
薛容与算算日子,“嗯,还有五天,幸好幸好。”
他和黄筠都是知足常乐的人,只要锅里还有米,就问题不大。薛容与官俸很高,发俸之后,总能多支应几日,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想想办法也来得及。
他解下朝服,挂在一旁,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笑,“现在看来,治国和治家当真是一回事。朝廷国用不足,咱们家家用也一样不足;咱们家嫌下人太多、开销太大,朝廷上也有多少年积攒下来的冗官之弊;朝廷上贿赂成风,落到咱们家,才有这么多不得已的应酬往来;礼物在咱们家一当一取,便要折价,白白损失银子,朝廷上现在也有此虑……”
他说到这里,想到夜里同刘钦的谈话,眉头不由轻轻皱起来。黄筠心细,一眼便知道他是遇见了棘手的事,顺着他的话头稍稍一猜,问:“莫非这次发俸要改为用实物折算了么?唔,之前不是说陛下没有答应?”
薛容与见她会错了意,摇摇头,“陛下的确没有答应。是……”
他顿了顿。按说这等国家大事,既然还没在廷议上提出,便是绝密,不该对第三个人说,但他和黄筠从来夫妻一体,因此薛容与只稍一犹豫,见四下没有旁人,下人也被支了出去,仍是低声道:“是为北军发饷的事。陛下答应动用内帑了!”
黄筠一惊,随后道:“这是好事呀……啊,相公是担心贸然拿出帑银购粮,会抬高粮价么?”
她反应当真是快,薛容与握了握她手,躺在床上叹气道:“北军一年的军饷,不是小数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