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亲征?”李氏惊问,下意识提高了音调。
戏台上刚才还十分热闹的锣鼓像得了什么指令似的一时皆停,下一刻马上便安静得落针可闻。
这是这支戏班的第一次入宫,没有人教他们,他们上上下下却马上便明白了,在这里,台上的自己才是观众,台下人的一举一动都得小心看好了,不可错过半分。
李氏听见声音停了,马上调整好了面色,又恢复了一身雍容之态,转回脸问别人:“怎么停了?继续唱呀。”
戏班主唱了声喏,忙让人继续演下一折。下一出戏是《铡美案》,倒是李氏听惯了的。
她这时才明白,刚才那一出定是刘钦的安排,不然凭朱孝这个泥地里刨出来的小鸡崽子,大字不识几个的,哪能经她一问,马上便答出戏名?他懂得什么戏?
看来刘钦的亲征之念由来已久,起码不是刚才刚刚生出的,他分明是在借戏开口,无怪那唱词里尽是铁马金戈。
脸上仍挂着欣赏的笑意,她微微侧头,低声问刘钦:“战事自有国家大将担待,哪有皇帝亲自去打打杀杀的?国家养了他们那么多年,难道到了用他们的时候,他们全不顶事不成?”
刘钦不像她那般脸上带笑,“江北局势殊为不利,必须儿子亲走一趟,恐怕非如此不能破此僵局。”
他本就生得有几分威容严肃,比年来大权独揽,眉目间又添几分严厉,左右宫人见状,均颇为惴惴,因着戏台上的锣鼓声太响,听不见他母子二人说的什么,只各自噤声,尽量一动不动,免得被人瞧见。见李氏面前茶盏空了一半,却也没人敢在这时前去倒茶。
李氏心中忧急,但多年来的宫廷生活,让她无论在何种情形下,说出的话都能妥善包裹上一层:“娘虽是妇道人家,却也听说过一句老话,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国事真到了如此地步,竟要皇帝以身犯险不成?”
刘钦恳切道:“国家大事,悉仰儿臣。但凡有别的办法,儿也不会轻言亲征之事。还望……母亲体谅!”
他话已至此,李氏便明白,他是在知会自己,而非求她俯允。她不是垂帘听政的太后,刘钦也不是摆在龙椅上的萝卜章,他已经决定的事,旁人是制止不得的。
她只好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有失……你让为娘的如何自处!”
刘钦曾经与大军失散,又流落夏人之手,之后在江北两年,急坏了她这做母亲的。好容易母子团聚,又大权在手,往后的日子,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和抖不尽的威风,再没有别的,刘钦又如何想不开,要去那亲冒矢石之地?
“儿又非亲自上阵冲杀,此去江北,只为收拾人心而已,请母亲放心。”
李氏看他面上神情,就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不会有用了。但她说话没用,别人却未必劝不住刘钦,便道:“皇帝决心如此,可曾同前朝大臣们商议?”
刘钦答:“儿也是昨夜方才下定决心,尚未告与旁人。”
李氏淡淡地答:“如此大事,急也急不得,还是听听他们如何说罢。”靠回椅背上面,做出一副专心看戏的姿态,不说话了。
刘钦暗松一口气,又坐一阵,戏文却一句没有入耳,过了片刻,借口有事,便先行离开了。
其实陆宁远被围,一开始倒不十分严重。他甚至还凭借着对周边地形烂熟于心,设法在夏人前锋初至时狠狠挫了挫他们的锐气。
刘钦那时本来有几分隐忧,但见他在如此不利的情形下仍能败夏人一阵,生生在老虎脸上拔下颗牙来,心中反而涌起几分难对人言的骄傲,按例嘉奖了他。这嘉奖当中别的意味,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可后来夏人大军陆续赶到,秦良弼、秦远志却均迟迟没有动作,以致陆宁远后路被截,形势这便翻然一变。
夏人横插进来,江南的粮食便再难供应,陆宁远除非突围得出,否则只有坐困愁城。但夏人大军云集于此,四面围得铁桶一般,盯紧了他,已是匹马不得过、飞鸟不得出,哪怕是陆宁远,到了这般境地,也难脱身。
在这期间,刘钦下书催促,秦良弼只不肯贸然移动。怒极之时,刘钦甚至骂了他一句“当杀”,话一出口便即失悔。幸好当时旁边只有朱孝和赵不语两人,倒未铸成大错。
后来秦远志倒是不折不扣地奉命了,可是救援心切,行军路上被夏人乘衅大败,救是救不得了,还平白地损兵折将。
幸好从两国交战以来,他便败多胜少,败得多了,总有几分心得,兵马损失不算太大,荆襄倒不至有失。
交战时便是如此,谁落了后手,让人瞧出意图、猜出用兵方略,谁便是进也错、退也错。有了他这前车之鉴,对秦良弼行军迟缓之事,刘钦也不好太过苛责了,只好让他相机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