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陆宁远被围已有月余了。
一开始时,夏人合围未成,他还能与外界联络,此时弃城而走,难免会有所损失,但总能保此全军,不至有性命之忧。
但兵家相争,有时争的就是一个势字,如果此时撤离,雍国对河南以北夏人的威慑便彻底断绝,再有如此良机,便不一定是哪一日了。若能有哪怕一路援军赶到,便是可以一战的。
他于是一连写了数封信出去,或是向朝廷请求,或是向暂代凤阳大军的将官下令,或是知会南边同他相距不算太远的秦良弼军,约定同破商丘、睢州一带的夏人,无奈事与愿违。或是机缘巧合、或是人谋不臧,几路人马竟无一能按期赶到,反让夏人抢先,他这枚以身楔进河南以北的钉子,就此成了一旅孤军,夏人合围上来,就待要先将他拔出,再行南顾。
但陆宁远这枚钉子,不是能容易拔出来的。
夏人初至不久,陆宁远还曾率军出城与之交战,更甚者居然胜了几阵。那时狄庆率中军居后未至,听到消息,第一反应不是震怒,而是露出几分吃惊之色。
他与陆宁远交手次数不比呼延震,但也算是有过来往,多少知道他的为人。之前陆宁远在他手底下,不算讨过太大的便宜去,要说他是什么名将,那战绩怕也太不好看,因此夏人军中,有人高看他一眼,也有人不屑一顾,只把他当寻常雍人看待。
但狄庆少小从军,至今已十余年了,自问见过的人不少,以他的眼光看来,把陆宁远看做寻常雍人,怕是要吃大亏的。
上一次他趁刘钦即位不久、国内动荡之机过得江去,几路雍军赶来邀击,被他一一击破。陆宁远却竟有本事以那么一点人同他周旋甚久,打乱他阵脚,叫他到底没能直接威胁建康,甚至到这份上,最后还全身而退。
原本当初狄吾战死,狄庆并没怎么当一回事,当初没能攻破睢州,取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刘钦性命,说来也有几分巧合,不能说是他用兵不利。但这次之后,他不由将此人暗暗记下。
之后两年,两国和约签订,同陆宁远少有交手。唯一一场规模较大的,便是同斡赛里交战的那次。那一战的结果是,一向以勇武著称、在一众都统间也排得上号的斡赛里居然身死他手。
都统不算多高的名号,在夏军当中还有许多,但两国交战以来,从没一个都统死得这般轻易、这般窝囊。事情一出,众人都骂斡赛里是浪得虚名,对他手下那些溃败逃回的残兵,也主张尽数杀了了事,以儆效尤,狄庆却出乎众人意料地宽恕了他们无罪,重新编回军中。
葛逻禄军纪严格,同在此之前几个同样崛起于草原之上的民族一样,交战时如果主帅战死,那么主帅以下上到将官、下到普通士兵,都要一起连坐,受军法处置。狄庆此举颇不一般,但马上两国间和约作废、战事又起,便也没人有心思细究他此举有何深意。就连狄庆自己,没多久就也将此事暂且抛之脑后。
直到后来,乙里补战死的消息,并着商丘失守的军报传来,陆宁远的名字才像只硬马靴一般,又一次一脚踏进狄庆心中。
狄庆自己不动,派乙里补前去救援,就是看重他为人粗中有细,同斡赛里那生红砖不同,派遣他出去的时候,绝没料想他竟能有失,甚至就连他会败给陆宁远、救援不成都不曾想过,听说他的死讯,自然更感震惊。
如今他率军亲至,他自己一手带出的前锋居然二度败于陆宁远之手,狄庆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于是一连数日快马加鞭,不多时便率大军赶到,总算在陆宁远得了便宜撤走之前将他围住。
他敏锐地感到,陆宁远与两年前不同了——不,不是他不同,而是他麾下雍军静悄悄起了某种变化。他一时不能尽知,但之后几次小规模的交手,总让他觉着有几分违和,好像现在同他交战的不是雍军,起码不是之前的那些。
虽然他们都长着汉人的面孔,说的也都是汉人的话,城头、军营里插着的旗号也没变,还是那个“雍”字,但真刀真枪地交过手了,除非是最愚不可及的统帅,任谁都能察觉出不同。
许多次他都以为要取胜了,不是无缘无故地自信,而是根据过往同雍人打过那么多仗的经验得出的,但最后总差一口气。陆宁远在他率军刚到时出城同他野战,在他大军合围后退守城池,同他展开攻防,全都没给他以半点可乘之机。
有时雍军死伤很大,狄庆以为只要再加几分压力,他们便要崩溃,可任他如何将源源不断的兵马顶上去,终究都事与愿违。睢州这颗攥在手里的鸡蛋,已经送到嘴边上了,但居然无论他使三分力、十分力,都攥它不破,天底下岂有这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