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两日前,在狄庆的军帐中,夏军上层曾有过一番剧烈争论。
这场争论围绕的自然是雍国皇帝亲征后,大军如何调度的问题。是该将眼下马上就要煮熟的鸭子先放下来,去擒贼擒王,还是仍按原定计划不变,先消灭陆宁远一军,然后再去从容收拾别人?
如果陆宁远只是个寻常雍将,那么无需多议,所有人自然一边倒地选择前者,可他偏偏不是。
这么多天交手以来,全军上上下下,谁不曾在他手底下吃过几个亏、遭过不少罪,谁不曾为他折损了许多士卒,闹得筋疲力尽?
付出这么多,却迟迟没有攻下,就是再没血气的人,怕也忍耐不住,何况帐中大大小小的夏人将领,从南征以来,都是无往不利,哪里受过这般磋磨?
要是让他们在此时撤走,哪怕明知道擒住一个皇帝,比擒对方一员战将要划算得多、光彩得多,往后更是要加官进爵、贵不可言,却也舍不得就此放手。
常人已如此想,狄庆在这般常理之外,还多了一层为国除一大患的心思,自然更不愿离开。但他同时也清楚,刘钦的分量实在太重了,比其他所有都重。
现下雍军正在移动,要击破他们,现在是最好不过的时间。过了这几天,等刘钦进入坚城之中,深沟高垒地做好防备,等秦良弼、张大龙、黄天艽等分散在各处的勤王兵马陆续赶到,拱卫在旁,再想在重重护卫当中对刘钦或擒或杀,谈何容易?
想要对他下手,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只有现在这几天!
狄庆已经整整两天晚上不曾合眼了。在他这三十年出头的人生当中,从没有一件事如此事关重大,让他如此地举棋不定、左右为难。
从前他以为打仗便是真刀真枪地同人搏杀,需要思虑甚么?只管冲上去便是了。可世殊事异,轮到他来做主,一身要担当全军、全国的干系,走错一步便追悔莫及,他才第一次知道,那些汉人口中时不时念叨的所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是个什么意思。
“大帅,俺就是这一个话!围了这么多天,不能没个说法,俺看不能走,决不能走,得先把睢州取了再说!”
狄庆自己思虑了两天,见时间一点点过去,不敢再耽搁,只得把原本按下未表的刘钦亲征的消息告知给旁人,让他们共同商讨,替自己拿个主意。
之前他始终按下每说此事,便是担心人心浮动,想要对睢州再做最后一搏。可是这两天急攻下来,几次眼看着就要攻下,最后仍是差那么一小口气,落下个前功尽弃的下场,让他有时忍不住暗暗思量:莫非真是天意不成?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消息放出,所有人面上皆是惊色,不多时就在他面前吵嚷起来,说什么的都有。狄庆向出声处看去,见说话这人叫阿典那单,他麾下一个都统,平日里为人很有决断,眉头松了松问:“怎么说?”
阿典那单看看旁人,“这话一直没人说,那好,俺来第一个说!咱们在这儿流了这么多血,死了这么多人,现在说走就走,俺们这些人,怎么和士兵们交代!”
“和普通士兵有什么可交代的,他们只管奉命,还管别的?”马上就有人反驳。
阿典那单发出一声冷笑,“你营里死了多少人?喝冷水可是不塞牙!攻城的时候,每次都是俺们在前面,你按着你那营在后边守着,等什么时候城头上动静小了,你才放人上去,哼,可不是不用交代!”
“你!”
狄庆听他们越说越不是味儿,抬手在桌子上面敲了两下。那两人不敢再说话,只拿眼互相瞪着对方。
阿典那单刚才的话不好听,却也有几分道理。他葛逻禄自从对南边用兵以来,还没有哪一次是啃不动硬骨头半途而废的,想让士兵们听令容易,但士气丢了,再扬起来可就难了。
“能不能兵分两路?”忽然有人提议。
“这个本帅也想过,分兵,哼,分多分少,不好办!”
在他旁边,一个叫郭介的汉人替他向众人解释道:“那姓陆的手段,这些天众位将军们也都见识过了。现在大军合围,还要怕他一个不注意就从指头缝里头钻出去了,要是再调走了人,他还不得翻天?调出去的人多了,没有五指山,压不住孙猴子,可分出去的人少,怕是要白跑一趟,当不了太大的事。”
众人听他一说,也觉有理。阿典那单趁机又道:“既然这样,那不如就按俺说的,谁也别走!那睢州能守得一两日,再有五天,瞧他还守得住么?”
又有人附和道:“对!城里的粮草看样是不缺,可城守物资呢?俺看都消耗得差不多了。这些天除非士兵们爬到顶上,马上就要够到最上面那块砖了,不然瞧不见城上再扔木头、石头,火药也见着少了。再让兵士们加把劲,最多三天,三天不行就五天,睢州肯定能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