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亳州四面的州县几经易手,狄庆却连刘钦的面也只见过两次。
从他大夏在草原起兵以来,从他自己十几岁从军以来,还是头一次打像这样窝囊的仗,狄庆实在气不过,竟然病了一场,好几天没在人前露面。
幸好他年纪既轻,身体又一向健壮,病势来得急去得越快,不出几日也就好了,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却多多少少带了几分颓唐。
“开封的状况实在不好,雍军那边已经打了十来日的炮了,城墙坏了不少。这几天每天都有告急的军报,催我率军回援,你们说,该不该走?”
众人互相瞧瞧,没人第一个开口。
火炮这东西夏国也有,大多数还都是当初从雍人手里头缴获的,这次围攻亳州,他们也从别处运来数门,可是发射既慢,准头又不好,时不时会伤到自己人不说,还经常让雍人拿几张牛皮大网就拦下了,用在其他小城上面或许有用,但对付这座因为刘钦进驻而特意加固过的城池,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但到了雍人手里,怎么就这么不一样?陆宁远手中火炮和他们的还有什么差别不成?如何开封就这么狼狈?
一开始狄庆怀疑是开封守军存了什么私心,对城外雍军有所夸大,好突出自己守城之艰,向他邀功请赏。但他几次派了监军过去,对开封来的人也亲自仔仔细细询问过,终于确信了,他们没骗自己。
陆宁远的火炮确与他们之前缴获、和命国中汉人工匠照原样复刻的不同,可以连发数弹,炮筒也不因过热而变形,稍稍冷却下来,还可以再次装填;而且十发当中,有八九发都能落在城头,一触到东西,马上炸开,不是炸成寥寥数片,而是炸成几十片,四面八方飞迸而出,只要离得稍近,绝躲不过去。
要是设法找东西遮蔽,这炮落下后,火势又甚猛,只一会儿就烧穿了,而下一炮马上便到。城头守军苦不堪言,哪怕城砖没有为之崩坏,死着炮下的人也不知有多少。
那么让士卒暂且躲避呢?城头只要少人,雍军马上便开始登城,随时有登上城头的危险。
他们打炮又准,少有打到自己人的时候,士卒根本不因着正在往头顶打炮而畏缩不前,只要闻令,就不要命地攀援而上。城头守备只要稍有空虚,就要为雍人所乘,守城将领只得拼着让士卒填命进去,下令不许放松防备。
不是没有想过别的办法。八天前,阿典那单就率军直插陆宁远背后,雍军腹地,想要趁陆宁远注意力都在开封,借着马快之便,断其粮道,更重要的是,让他攻城用的火药运不上前线。
他已摸清了辎重粮草的运送路线,本拟以此破局,谁知陆宁远早有防备,护卫兵马极多。阿典那单非但没有得手,还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实在不知这仗该怎么打了,终于向狄庆写了第一封求援的军报。
之前开封城守已经向狄庆求援过多次,但阿典那单始终觉着可以一战,别人要服软,那是别人的事,他劝不住,也不去劝,他自己是绝不肯低这个头的。陆宁远是人,他也是人,而且还是葛逻禄人,成名也比他更早,如何就想不出个办法,非要搬主帅的大军过来?
在他心里,一个葛逻禄人便该当三个雍人使,不到这个数,不是将领无能,就是遇到鬼了。他麾下人马加上城中守军,虽然不足陆宁远所部人多,但打个三折总还是有的。不能取胜,已经让他引以为耻,要是连守都守不住了,他简直都没脸活在世上!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陆宁远的攻城还在继续,观其态势,简直和虎狼无差。
这些天里,阿典那单想了多少法子,无论是力战、使诈、用什么计谋,全都徒劳无功,更甚至看不到一点取胜的希望。
他好像越来越闹不明白仗该怎么打,之前二十年间的大大小小几百场胜利忽然都像一张张风干的羊皮挂在帐顶上,好像都不再是他的,每过一日,他都好像消磨去一些血气、野性,而离着一个初生的婴儿更近一点。
有天早上,他刚刚起床,坐在马扎上正垂着头不想动弹,雍军进攻的号角却又吹响,阿典那单竟然忍不住大哭起来。他身长八尺,实是牛一般的壮汉,在那一瞬间却忽然崩溃,嚎哭得不能自已。
狄庆必须引军回援了,不然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守下。再过不久,或许是十日、或许是半个月、又或许是明天,开封就要破了。他守不住,城里守军也守不住,他们打了半辈子的仗,却不知道仗该怎么打。
狄庆中军帐里,好半天,终于有人小心道:“要是实在不行,还是回开封吧?”
没人敢把话说得强硬。他们在山东抢来的东西,现在都放在开封,金银、布帛、女人、奴仆……这些不止归属朝廷、归属军中,更有一些属于他们个人。要是开封当真被陆宁远攻破,那他们之前的所有辛苦就全都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