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第2/3页)

相比心肺,他肠胃中毒毕竟较轻,经林九思诊治之后,现在已经没有大碍。只是他病后一向没有胃口,又兼成日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心中烦闷,疼痛颠连,一天中醒着的时候都在忍耐,自然对吃东西百般不愿。

吃过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身上疼痛好像更甚,但陆宁远问他,他不想显露虚弱,想也不想就轻轻带过了。

陆宁远却还坐在他身边,“那歇一歇,我给你擦擦身上罢?”

这两日内,同样的问题他问了许多次,问得再多,刘钦也不曾点头,可他还是不厌其烦地问,好像一定要看一看他的伤口。

他的伤口长什么样子?刘钦看着陆宁远,心中道:就和上一世差不多,你亲眼见过,又有什么好看?

不,要说分别,还是有的。弩箭没有准头,但陆宁远有,他下手时不会像这样与要害错开一寸,当日一枪贯穿他时,是把他连皮带骨,并着心脏一齐洞穿了。所以他甚至都没有这样在生死间挣扎的机会,顷刻便已丧命。

刘钦嘴唇动动,话到嘴边,当然没有当真吐出。

多少天来,他咀嚼着恨,咀嚼着无时无刻不作弄着他的痛苦,知道这一切与除他之外的任何人都没多大关系,知道陆宁远无错,更知道他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杀死自己,但闭着眼睛在黑暗混沌中捱过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将陆宁远涂上更深一层色彩。

终于,再见到他,不是重逢之喜,却是恨意陡然间在他身上刺出锋棱来。

那时陆宁远在他面前掉下了泪,他的泪是热的,可刘钦看他,却仍是觉出阵冰冷之感。

他冷静,冷峻,是一座巍巍高山,不属于天,不属于地,难道就属于他刘钦么?曾经他问出过一个没有意义、没有答案的问题,问陆宁远上一世如果明知道反贼是他,还会不会下手,陆宁远回答不出,他也没有再问。

现在,这个问题又一次浮上他心头,这一次他却已经知道答案,不会再出口了。

“不用,昨晚德叔刚擦过。”刘钦忍耐下忽然涌起的思绪,也忍耐下每一道呼吸间从胸口传来的痛楚,神色寻常地答,“帮我把桌上的东西拿来。”

陆宁远默了一阵,仍是照做了,从床边站起来往桌案旁走,起身后却弯了弯腰,手在侧腹按按,又往前走,拢起桌上还没批复的奏表,走回来放在刘钦手边上,见他坐起后被子滑得低了,往上提提,把边上掖好,“你先看,我去研墨。”慢慢又往桌前走。

刘钦在后面道:“你累了两天了,去歇歇吧。”

陆宁远顿住脚回头,身体朝他微微倾斜,答:“不累。”

刘钦不说话,陆宁远没有等到后文,转回身去走到桌边上,背对着他一下下研起了墨。

他身材高大,在桌前需要微弯着腰,手支在案上,头垂下去,从刘钦那里只能看到小半个脑袋,剩下的都被肩膀遮去。

刘钦即便病着,对旁人的体察也一贯细致,只瞧他一道背影便知道:我让他伤心了。

可陆宁远有什么可伤心?伤心了,还要留在这里不去,为什么不顺着他的话头离开?

刘钦收回视线,翻看起手头的东西。疼痛如同屋脚的更漏,连绵不绝地敲下来。

这些都是从江南送来的,除去有些事情要他裁决之外,大多都是问安的,看起来不费工夫。只是让他意外的是,这里面竟然尤以薛容与为甚。他一日便要问一道安,不厌其烦,就是崔孝先崔允信父子也没有这么频繁。

刘钦思忖片刻,便即恍然:他如果当真不起,朝中受影响最大的不是旁人,就是薛容与。这一两年来,自己为他压下多少谤怨,为他调整了多少人事,为他让出了多大一块地方,一旦自己死了,不论身后事是什么样的,薛容与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不可能再往前一步的,就是他自己的性命都未必能够保全。

虽然刘钦在之前弥留时尽力做了一些安排,几道遗诏只等他一死便会发出,其中几个安排,就是尽力保全于薛和他新法所用之人,可身死灯灭,人走茶凉,他自己也知道,往后的事情必不会按他预想的来。

他能保全薛容与于一时片刻,但一个死了的皇帝,又能当真保全谁?就是最后侥幸不死,薛容与大功未竟,一生事业便化作过眼云烟,恐怕于他而言,比死了还要难过。薛容与伸长了脖子担心于他的生死,也是情理中事。

刘钦看了他送来的问安表,上面每个字都言辞恳恳,情真意切,绝非作伪,殷殷之情形于文墨,一笔一划都是关切,没来由却觉一阵烦恶。

这样的问安表,送上几道也就罢了,每天问安,殷切之意未免太甚。薛容与望他如大旱望云霓,气度全失,但察起肺腑,望的也不是他,而是一个能鼎力支持他作为的明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