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曾图收到从狄庆处发来的军令,面色凝重地坐在帅案前,半晌没再说话。
曾永寿见他不出声,捺不住问:“父帅到底作何打算?”
曾小云悄悄在他脚上踩了一下,让他噤声。曾永寿看她一眼,明显还有话说,但见父亲不理会自己,只能把话强行咽回到肚子里面。
曾永寿三十多岁年纪,和父亲生就同样一对牛眼,还有个兄长现在长安,是按朝廷的规定,特意留在那里的。说是规定,其实就是人质而已,曾氏兄妹两人包括曾图在内全都心知肚明。
好半天,曾图终于开口,却是看都没看曾永寿一眼,而是问:“小云,你怎么看?”
曾小云原本在呼延震一军,呼延震部卒被打散后也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没因为他少了一条胳膊嫌弃他。但后来呼延震落入雍人手里,曾小云再是爱他,也不能陪他赴死,见父亲屯军不远,收拢败卒干脆去投奔了他,在乱世当中也算有个照应。曾图依令移屯,往山东支援,她也就跟着往山东去。
“依我看陆宁远追击咱们,本来就讨不得好,元帅之意,似乎是有些过犹不及。”曾小云答。
曾图不做声,片刻后点点头,见帐中没有别人,把狄庆的军令拍在桌上,手指在上面敲了一敲,“陆宁远想追咱们,追不上,就是真有本事追上来,能来的也没多少人。老陆的儿子是会打仗,名声大,但也是人不是鬼,再怎么样,咱们以逸待劳,等他来了包夹他,也不能吃亏。可现在要咱们往回走,是什么道理?总不成——”
曾图说着,猛然一顿。即便在儿女面前,他也没说出最后那句。
他疑心狄庆是失心疯了。虽然他没亲眼见过,但对狄庆被陆宁远割伤脸的事,他也早就有所耳闻,伤在脸上已非常人所能忍受,败军便更不光彩。狄庆忽然发来这么一道匪夷所思的军令,总不会是上次败于陆宁远之手,便败得没了理智罢?他到底在想什么?
曾小云问:“所以父帅……咱们是继续往前,还是……”
曾图长叹一口气,看向女儿,视线交汇的那刻,父女二人俱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无奈。
他们的身份不同旁人,不仅是葛逻禄人堆里的汉人,而且拥兵甚重,这么多的兵马是把双刃剑,既是他们的倚仗,也是横在他们脖子上的一把刀。
曾图在雍国时就是大将,后来率部投夏,身处高位,看起来风光无两不假,可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是一脚踩在了悬崖边上,个中滋味只有他和儿女才能体会。
他有这么多的人马,朝廷的眼睛日夜盯在他背上,有一点行差踏错,马上便是杀身之祸。狄庆的命令,既不合常理,也没附上什么解释,如果是元涅,或者别的夏人将领,甚至就是呼延震,只要脖子硬点的,对这条军令就是不敢违背,也能去信质疑一二,他却多不得话,话说了便是心怀异志,只好长叹一声,无奈道:“往前?哼……传令下去,让士卒抓紧休息,明天一早拔营。”
曾永寿没听明白,忙问:“往山东去,还是回头?”
曾图恼他蠢笨,一言不发,挥挥手将他赶出去了。
曾图回师路上,又收到几封从狄庆处发来的军令,大意是说他那里也已经出发,预计能在归德府和徐州交界处同他会和。见狄庆放弃了柘城,反而大老远的北上,只为了和他前后夹击陆宁远,曾图更觉匪夷所思,心情颇为郁闷。
他对狄庆的揣测一个比一个更坏,但其实狄庆做的这个决定,并非是如他所想的那般恼羞成怒失心疯了,反而颇为苦心孤诣。
两天前,陆宁远的动向终于探明,他从亳州出发向北,然后又转道向东,往夏邑方向去了。
那里因在亳州以东,已经快要出了河南地界,近半年来都不是雍夏争夺的要地,没有多少夏人屯驻,于陆宁远而言,收复不算太难,但似乎没有多少意义。往前有商丘顶着,从夏邑出发,怎么也威胁不到开封,因此推其此行之意,应该是想要追击正向东移动的曾图一军。
狄庆得知陆宁远的准确动向后,本可以让曾图置之不理,若以常情推断,似乎也只有置之不理才是上策。要只是如此,狄庆绝不会给曾图下达让他回师的命令,其中还有内情,便和作为被交换的俘虏刚被放回的郭介有关。
据郭介说,放走他之前,陆宁远身边的那个谋士李椹曾同他密谈一阵,诱之以利,让他回到狄庆身边后继续为雍人做事。结果他一回营,就在狄庆面前把李椹对他说的话全都撂了,一点也不敢隐瞒。
他这么做,倒也不是他身为汉人却一心向夏,死心塌地地要给狄庆做事,只是意不能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