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第2/4页)

倪小林在他们脸上扫过去,“呸”了一声,骂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下到地里,你们可别骂我!”

李老三嘿嘿一笑,“我这人没别的,可就是命大,要不早几年就死在你手上了!就是命道真不济了,那也怪不着你。”

倪小林让他拿话一刺,几乎跳脚,可李老三只憨笑以对。倪小林骂道:“翟广怎么不一炮打死了你?”话音未落,城头一炮砸得偏了,越过城墙掉在地上,就砸在几人脚边上。李老三离得稍远,又站得稳,一时没动,倪小林却给这一炮掀翻了,一跤坐在地上。

李老三忙来扶他,扯他起来,往房子中间躲。倪小林被震得蒙了,老老实实让他拉起,跟着跑了两步,这才回神,猛把他胳膊拍掉,怕再开口引来天雷,闭上嘴不敢再言语了。

其实往前几年,李老三和他还有些过节,李老三说自己差点死在他手上,那也不是随便说的。

当初周维岳初到江阴就惹上岑家,起因就是当街撞上魏大强抢一个老汉的孙女,还把老汉殴了一顿。周维岳让老汉报官,老汉照做,结果连着儿子一并被关到牢里。那老汉姓李,儿子叫做李方,在家中行三,就是倪小林口中的这个李老三。

后来的事情在江阴人尽皆知——周维岳两根手指都被剁掉了,却忽然说自己是本县新上任的县令,朝廷的文书一样不少,一眨眼从牢里的犯人成了堂上的县太爷,戴上帽子就重审此案。

借着这个由头,不知怎么就捅上了天,最后蚍蜉居然撼倒了大树,周维岳安然无恙,死的是多少年来呼风唤雨的岑士瑜,那岑家卷进了谋反案里,顷刻间也就树倒猢狲散了。

倪小林那时就是县丞,又给岑家做事,李老三所说并无夸张。只是倪小林做事奉行一点,那就是从来不把事情做绝,从一开始对李方一家就没下死手,岑家倒台之后他也没遭清算,反而是周维岳看他做事得力,又“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将他保了下来。

这两年来,倪小林也算见识了江阴县是如何翻天覆地的。对周维岳要做、和要他跟着做的事,他先是觉着好笑,随后觉着恐慌,到最后觉着困惑,但马上就被无穷无尽的公务填得头昏脑涨,分不出心思东想西想。

周维岳是县太爷,在朝中又有硬到他想都不敢想的关系,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多眨一下眼睛都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他跟着周维岳下到田里,挨家挨户地去丈量土地,厘清几十年来我欠你一亩、你夺占几寸的比年旧案,敲开成千上万扇门去核查人口,迈过不知多少门槛去追查逃匿。

夏天脚踩进水田里,让水蛭叮了满腿,冬天也常常冻裂了脚、踏穿了鞋。去到乡间,让被他整过的百姓指鼻子骂,去到大户家里,又被横眉冷对,指桑骂槐。白水当酒,萝卜当荤,风霜雨雪那是哄肚皮的饭,白眼詈骂更是下饭的小菜,一碟摞着一碟。

可要让他辞了这官不做?倪小林自是不肯。

“不怕死的,那就跟我后边,有用得上你们的地方。”他威威风风地摆出官样子来,不说一呼百应,好歹也是一呼几十应,李三他们齐吼一声应了,一帮五大三粗的庄稼汉子,小鸡仔般亦步亦趋贴在了他后面,等他吩咐。倪小林得意了,大手一挥,带着他们一起上城。

那时谁也没有想到,江阴这场攻防战,竟然就这么一打就是一个半月。翟广除了亲至之外,后来又从太平府那边调了两次兵,到最后竟是拿足足十万人马,围住了江阴这么一座县城。

一个半月的时间,因为不能进出,城里已经没有了粮食。翟广对此也心知肚明,让人射箭去城里,要他们打开城门,自己马上给他们放粮,防止有人饿死。

放在别的地方,就是周维岳自己还想负隅顽抗,他手底下的那些兵将也早绑了他去找翟广邀功,就是他真能收揽人心、得人死力,守城的将士和百姓也早就打开了城门。同样的事情,在其他地方一次次上演,好像已经变成某种不变的规律,可这规律今天失效了。

翟广眼看着城头不住有百姓来来往往,运送器械、救治伤兵,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阴县的百姓和别处不同。

这像是一支利箭,猛地扎进翟广心里,他甚至让士卒停止攻城了两日。

他的心有些乱,在坦坦荡荡、一片光明之中,生出一个困惑的阴影,可答案在城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有继续攻城。

此时的江阴城里,隔着厚厚的城墙,翟广看不到的地方,无数百姓正来来往往搬运着东西,抬着活人死人,砍下的木头不够用了,还有人把自家门板拆下来,帮忙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