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第2/4页)

周章却神色不改,轻轻把酒盏搁下,落在桌上,“嗒”的一响。

“李将军此言极是!本督自幼读书,时至今日,还未曾亲自提剑杀过一人。纸上谈兵,岂能与诸位百战沙场的将军相提并论?故而,本督此来,正是要虚心向各位将军求教。治军之道、用兵之法,还望诸位多多指点,共谋一个进军方略,方能早日扫清叛逆,不负天子洪恩。”说着双手一拱,姿态竟是谦卑至极。

李琦神情一顿,似是对他这回应有些始料未及。片刻后,他呵呵一笑,面上的神情愈发放肆了,显出几分神采飞扬。一旁的几名将领也附和着笑:“督师大人这般……这般抬举咱们,真是……真是……哈哈!”

周章把话说得这么低,李琦自也不好再压他,言语间反而将他抬了一抬,“大人过谦啦!咱们在外带兵的人,虽然不怎么知道朝廷的事,却也听说过大人的好几次献策,那都是有见地的话,那些什么都不懂的酸夫子哪说得出来?大人是总督,咱们是属将,求教的话可不敢讲,只能是大人有垂询处,咱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仗具体怎么打,大家伙一块讨论。”

他一开始只称周章为“尚书”,因着周章说出他爱听的话来,这会儿他倒是愿意承认他同时还是一军总督了。这么一来一往,李琦心里已经确认,朝廷新派来这人是个软的,扳不动他们这些把持实权的大将,周章名头吓人,可是不足为惧。

皇帝信不过他们这些将军,非要派个文官来,在他们头顶牵根绳子,他只能认了。官职有高下之分,人也有亲疏之别,但现在天高皇帝远,落到实处,具体如何,就各凭本事了。究竟以谁为主,听谁号令,今日之后,也算是分明了。

周章在桌首安坐,无论李琦压他还是抬他,眉目始终淡淡的。他生就一副含章韶举的好面貌,沉默不语时,更添几分矜贵之气,好像那种一生都在金銮殿里指点江山的清贵之臣,让人不将他往眼里拾。

李琦说完了话,便要坐下,却听周章忽然道:“李将军稍待。本督此刻正有军务请教。”

李琦不疑有他,“还请大人示下。”

周章神色不改,仍是坐得挺直,两手放在案前不动,口中吐出的话却让人各自心中一惊。

“适才接京中八百里急敕,朝廷言辞凌厉,大有督责之意,言刚刚查知我军有员将领杀良冒功,挪用军饷,不仅劳役百姓,更在剿匪时纵兵劫掠,贩卖妇女。诸位……可知是谁、是否真有此事?”

用兵在即,这会儿各军当中都有朝廷派来的文武官员,名为协助军务,赞画军机,实际既是摸底、监督、羁縻笼络。这是一直以来的惯例,没人当一回事,对京里来的人,众将反而全都好吃好喝招待,可周章这样说,显然是翻出谁的底了,一时人人都有几分悚然,酒气不由去了大半。

李琦这时还突兀兀站着,周章一转眼忽地瞧向了他。李琦隐隐明白,周章刚才不发作,是在这里等着他呢,更猜到他是奔自己来的,心中一惊,面上却强作镇定,“督师所说,事涉重大,似乎不可仅凭风闻之言而草率定论。”

“草率定论?”周章微微倾身,“若无铁证如山,本督岂敢拿国法军规儿戏?我问你——李毅是否是你麾下偏将?”

只此一句,李琦鬓角猛然湿了。

四周忽地一寂,周章却是终于亮出白刃来,“民间血书,状告此人私分赈米三千石,致数百灾民饿死街头,只是三年前被人压下!你可知情?又有几名妇女涕泪淋漓,跪爬至本督行辕外,言丈夫曾被此人率部掳走,砍下首级冒领杀贼之功?你可知情!”

字字如钟,刀刀刺骨,李琦瑟缩半寸,瞪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李毅不仅是他麾下偏将,更是他的从弟,周章今日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不言语,周章便继续道:“陛下天恩浩荡,数年前的旧事,并未同你计较,本欲既往不咎,令你戴罪报效,然而本督命人核查,方知你虚报兵员、冒领军饷,至今仍达三百万之巨!如此不思悔改,以陛下之宽仁,能饶你一次,还能次次饶你不成!”

他声音忽高,好像惊雷劈下,众将无论是谁,统统肃然敛容。李琦忽觉耳边一静,再听不见半点窃窃私语声,冷汗涔涔,手上青筋毕现,好半天才道:“督师冤枉!”

他喊出这一句,犹豫半晌,终于跪在地上,“这……这事,下官并不知情!这李毅行事竟敢如此荒悖,末将定当军法处置,给督师……给陛下一个交代!”

“不知情?”周章忽地冷笑,“你麾下将领横行乡里,不法之行累如牛毛!何止李毅一人?又何止本督刚刚说的这几件事?你也一概推说不知?昏聩如斯,尸位素餐!你这般目盲心瞎之辈,有何面目统领千军?有何面目身佩将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