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天族太初氏先任天君有两个儿子。长子神秀少时便已显露出不凡, 早早被封为太子,次子则是息棠和苍溟的父亲,神尊涯虞。

作为神秀长女, 灵蕖承袭了父亲的出众资质, 被神秀视作继任者教养,还未成年便已在天族掌握重权。

及至神秀陷入疯狂, 不顾诸多仙神劝阻, 执意与魔族开战,在这场长达万年, 将六界生灵都卷入的浩劫中,他最终自食其果,于旸(音同阳)谷之地, 死在了已成为魔族君侯的景濯手中。

墟渊一战,先任魔君与统领天族大军的神尊涯虞同归于尽,在九幽与先任魔君有分庭抗礼之力的景濯也被息棠一箭重伤,这才让两族有了和谈的可能。

其后息棠扶持苍溟继位,神秀旧时暴行也到了清算的时候,身为他女儿的灵蕖当然也难逃审判。

但彼时众多还对旧主有所眷念的仙神纷纷求情,其中不少甚至追随于涯虞, 为天族立下赫赫功劳, 只求苍溟能恕灵蕖死罪。

苍溟答应了。

诸天仙神都曾听命神秀行事,或是出于自愿,或是受强权所迫, 难以分辨,如果真要清算,有多少仙神敢说自己不会被牵连。

留下灵蕖性命,便是为了让他们安心, 九天岌岌可危的局势不容再有动荡。

连灵蕖都能保住性命,足以证明苍溟并不打算对听从神秀命令行事的仙神赶尽杀绝,如此,他们方能定心听从他的号令。

许多年前,在灵蕖出生后不久,神秀便为这个女儿请封为巫山女君。苍溟将她修为从上神境打落,归于巫山,作为代价,她从此不得踏出山中半步。

巫山成了灵蕖的囚牢,此后近四万载间,她都未能出巫山半步。

景濯当然是认识灵蕖的,早在他还是神族,尚在紫微宫中修行时,他便见过这位先太子女。

也正因如此,在听闻息棠前往巫山时,他的神情难得比平日沉了几分。

随行魔族见他缓下身形,只觉不明所以,景濯也没有多作解释的意思,冷声让他们先行前往天宫。

他打算去巫山一趟。

巫山位于九天以西,因灵蕖被囚于此,山中内外遍布禁制,不容她越雷池半步。

魔族君侯的气息在九天颇为明显,当景濯现身于巫山下时,困于山中的灵蕖似有所觉地睁开眼。

手脚皆为镣铐所缚,闪动着灿金辉光的锁链延伸至地下,在她动作时发出沉闷声响。

拖曳着沉重桎梏,灵蕖出现在景濯眼前,与他在禁制内外对望。

这位先太子女容色虽不见衰老,鬓发却已经染上灰白,微昂起的头还如从前一般显出高高在上的轻蔑。

灵蕖被困在巫山中不错,但苍溟就算再不喜她,也不觉得刻意折辱她有什么意思,只是不容任何生灵踏入巫山。

不过对于曾经将天君之位视作囊中之物的灵蕖而言,困于巫山一隅,权势尽失,就算还有数名曾经追随她的仙神甘愿在巫山外看顾于她,这样的时日也近乎煎熬。

如今已近四万载过去,以灵蕖修为,还远没有到寿尽之时,这于她而言,大约是另一种残酷刑罚。

“桓乌景——”灵蕖死死盯着景濯,目光如同锋刃,良久,她唤出景濯从前名姓,语气中带着不容错辨的恨意。

天上地下无人不知,她的父亲就是死在了他手里。

他竟然还敢现身于此!

在灵蕖看来,若是自己父亲不曾陨落,如今继任天君的,本该是她。

她向景濯伸手,体内才酝酿起灵力,桎梏手足的锁链便被触动,碰撞间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将灵力消解。

地面禁制亮起,在万钧压力加身下,她难以踏出巫山边界半步。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将景濯挫骨扬灰,但巫山边界的禁制在前,让她只能止步,又何谈能将景濯如何。

低头看着脚下,灵蕖脸色变幻,双眼显出猩红血色。

她抬头再看向景濯,扯了扯嘴角,意味不明道:“如今,孤是不是该叫你逢夜君了?”

“昔日桓乌神族的杂种小儿,最后竟做了魔族君侯,天命真是无常。”说到这里,灵蕖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不过,被血亲毁去本源,剔除神骨的滋味儿如何?”

当日迫于神秀压力,桓乌神族不得不亲自废去了景濯修为。

眼前像是又见血色,数万载苦修得来的修为一夕化为乌有,灵力从被毁去的本源中流散,那是种要将神魂撕裂的痛楚。

灵蕖笑了起来,话中满是恶意:“我听说,那时候你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靠爬——”

简直成了条摇尾乞怜的野狗!

景濯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灵蕖却笑得越发肆意,像是很为这件事感到得意。

这是她送他的大礼,作为他曾经胆敢冒犯自己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