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正月、二月庆阳都出过一次宫, 那时候京城的四大坊市处处可见进京赶考的举子们的身影,开考前的举子们个个意气风发, 仿佛距离龙门只差这一脚,开考后,大多数举子们都变得焦虑浮躁起来,因为他们对自己的答卷并无必中的把握。
小公主连着看了两个月的考生,兴致淡了,这次特意选在殿试发榜半个月后出宫,便是觉得落榜的举子们应该已经陆续离京了,毕竟京城的客栈酒楼小摊都挺贵的,除非家里大富大贵,大多数举子都舍不得滞留京城。
到了南市一看, 宽阔的街道上果然又恢复了往日的客商人流,依然热闹,却少了三五成群、吟诗作对的举子身影, 不过仔细听的话, 依然能从一些摊主小贩口中听到某位举子落榜后的凄惨事迹, 或是某位举子金榜题名后立即被高官人家选去做了女婿。
庆阳一边在经过的摊铺前挑挑选选,一边听着附近的百姓闲谈,久居宫中的小公主向来都喜欢听这些。
秦仁只管陪着妹妹,张肃时刻留意从身旁经过的百姓, 尽管三人前后都有一队布衣侍卫暗中保护。
在小公主拿着一支别致的鲤鱼簪头的木簪把玩时, 从前面走过来两个妇人,边走边聊着,嗓门比较大:“那人可真惨,听说是个举子,穷得连回家的盘缠都没了才去帮富贵老爷们算账, 结果前脚刚拿了东家给的银子,后脚就被一群乞丐抢了……”
“肯定不是乞丐,乞丐一般抢完银子就跑,哪有把人腿给打断的,肯定是哪个被东家赶走的账房怀恨在心,故意买通一批打手假装乞丐。”
“不知道报官没。”
“这种报了也没用,他又没看清打人的是谁,而且他腿都断了,怎么去报官?”
妇人们议论得热闹,所过之处不少百姓都歪着脖子追随二人的身影,连宫里的两位殿下也不例外。
秦仁一脸吃惊:“天子脚下,竟有人胆敢殴打举子?”
庆阳从荷包里取出十五文钱买下鲤鱼木簪,让三哥帮忙收着,这就往前面去了。
经过七八家铺面后,一家名为“聚福”的客栈门前突然围了好几圈的百姓,听周围的议论声那位挨打的举子应该就在里面。看出小公主的意思,张肃走到小公主左侧,一手推开挡在前面的百姓,一手挡在小公主背后,秦仁有样学样地走在妹妹右边。
看热闹就是挤来挤去,只要没有踩到别人,别人也不会因为挨了挤而多生气,最多瞪两眼嘀咕一下罢了。
很快,庆阳就来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就见客栈店门左手边的空地处摆了一个简陋的卖字小摊,额头脸上都有红肿伤势的摊主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青底粗布袍子,身前摆着一张木板,写明他的卖字生意,只为字一字十文,若是代人写信,一页五文。
前者做的是喜欢收藏好字的雅客的生意,后者就是普通的代笔了。
摊主身后挂了一首他题写的名词,用笔细腻飘逸灵动,仿的是王羲之。
庆阳以为,这人最多只仿出了三分王字的神韵,不足以让本朝的书法大家们点评,但一个字只卖十文也过于便宜了,可见其卖钱心切,宁可薄利多销。
奈何会站在这里的大多数百姓都对买字没兴趣,纯粹奔着热闹而来。
摊主看起来寡言少语,全靠好心的客栈伙计帮忙吆喝招揽生意,摊主挨打的缘故就是伙计告诉众人的,等伙计进去忙了,看完一波热闹的百姓也心满意足地离去,摊子前迅速变得清静起来。
秦仁心善,问对方:“你回家需要多少盘缠?”
摊主抬起有些红肿的眼皮,看清三人的面容后,垂眸道:“鄙人祖籍赣州新渝,进京赶考路上共花费二十八两,其中朝廷发放考生盘缠补贴二十两、自筹八两。入京后鄙人几乎身无分文,万幸住在官驿,食宿皆有官驿提供。”
“会试发榜三日后鄙人又领了二十两盘缠补贴,其中三两用于偿还因风寒欠下医馆的诊金,这次受伤又花去诊金五两、客栈食宿一两、笔墨纸砚一两,故还差十八两。”
很多数字,秦仁没细算,就觉得这人好惨,等对方报出欠缺的数字,秦仁立即解下腰间的荷包,取出两个一两的金元宝放到摊子上,笑容和善:“我这里有些闲钱,你拿去用吧,养好伤赶紧回家,三年后再来,也许下次就金榜题名了。”
摊主早已站了起来,躬身道:“多谢公子好意,只是鄙人虽急缺银子,却也希望能够自食其力,公子有心接济的话,鄙人愿献丑为公子写一幅字,公子按照字价支付润笔便可。”
秦仁:“这……”
庆阳看得很清楚,三哥拿出荷包时摊主目光平静,三哥放下两个金元宝时摊主也只是一眼扫过便收回了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狂喜、贪婪之意,所以他的婉拒乃是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