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愈浓愈烈的雨 (八)
黑骏马那长长的未经修剪的鬃毛和马尾还有着粗犷和不羁的气质。她也还记得它有一对精灵一般的眼,充满着野性……她似乎能想象,它曾经是多么自由的一个精灵。
“以后会更好的。”陶骏说。
静漪听他说,转脸看他。
他看着黑骏马的眼神很悠远。倒不太像是在看一匹马。
发现静漪看他,陶骏微笑道:“这是我自受伤以来,第一次来马厩。这里跟以前,是大变样了,我一时竟有些不敢认了。”
静漪不出声。她看得出来,陶骏有些感慨,似是被什么触动了,情绪也有点激动。
“大少爷。”福顺也已发觉,上前一步。“是不是……”
陶骏手一抬,说:“去吧老陈给我叫来。我有事要问他。”
静漪见福顺面有豫色,显然不情愿,却也不敢不遵从陶骏的命令。她等福顺离开,才说:“陈伯在陶家很多年了吧?”
老马医陈伯,给玛丽接生的那次,她见识过他的精湛医术。
“祖父在的时候,他就在府里了。家里三代都是马医,也三代都是陶家的奴才。”陶骏在说起这个的时候,语气里有种冷漠。
静漪想想,也许就是他这种冷漠,上下尊卑分得清楚,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下人在他面前,总有些畏惧的……她略低了下头。目光落在脚下的沙土上。
陶骧跟大哥是如此不同。他也有些威严,但在像陈伯张妈这样的老家人身上,似乎还不曾施展这份儿威风……她听到麒麟儿的笑声和马蹄声近了,抬眼就看到尔宜让麒麟儿站在马背上,不禁有些心惊,忍不住提醒道:“尔宜,小心些!”
“没关系。随他们去吧。”陶骏微笑着说。
“万一摔着了呢?”静漪不假思索地说。不说符黎贞拿这儿子跟眼珠子似的,便不是,摔下来也不是闹着玩的。
“哪个男孩子不从马背上摔下来几次,才学得会骑马?”陶骏笑道,“我虽然记不得到底几岁被父亲扶上马背,也记不得到底摔了多少跤,那份儿疼我可记的清楚。从学骑马来说,麟儿的年纪已经不小。他既要学会骑术,必然要跌跤。早些知道想要有朝一日不跌跤,就得先跌个鼻青脸肿的道理。这对他将来大有益处——在马场跌跤,好过在战场跌跤嘛。”
静漪想他说的也对。
从前马术课上,一般的女同学战战兢兢也好,无所畏惧也好,总免不了吃些苦头。这她倒赞同……而且麒麟儿这么大了,还在吃奶,实在是娇养太过了些。可她还是只要想想那么小的孩子从此之后就得一样样学起来,先就心疼了。
“别说让他学骑马,先给他断了奶再说。不然这么下去,这儿子要成姑娘了——陶家的姑娘也不曾这么娇养的!”陶骏手一拢,冲尔宜喊道:“再跑快些!不要怕!”
静漪看尔宜的马已经跑得很快,若再快些,恐怕真的会有危险。
“大少爷,”陈伯先过来给陶骏请了安,看到静漪在,忙又叫了声“七少奶奶”。
“陈伯。”静漪微笑。
须发皆白的陈伯将身上系着围裙,鞋和裤腿上都有草屑和泥点,显然刚刚正在做事。
陶骏便问:“土怎么还在?”
陈伯看看他,说:“七爷说……”
静漪见陶骏气色不太对,想来是要发作陈伯。她想走开,又有些太着痕迹,只好转开了脸,看着远处的尔宜和麒麟。
陶骏微笑着,盯了陈伯,道:“你们如今是只听七爷的了么?土是我的马。怎么处置土,我当初是怎么交代的?”
陈伯见他如此说,也微笑着道:“大少爷,这里头有些缘由……土当时伤重,您交代下来,说治不了就打死……我们和七爷想了好多法子,总算是救活了。后来去问,大少奶奶说,大少爷您有话,还是不要了。土也是好不容易才救活了,单七爷也不知在马厩里陪了多少个晚上。再说那样血统纯正的马,也难得第二匹。我们就问七爷,还留着土不留。七爷说万一大少爷哪天想起来土呢?七爷也没别的话,就问了这么一句。我们斗胆,把土留着了。大少爷,土现在也是老马了。别看老,哪儿也都还挺好……”
“我看见了。”陶骏半晌才说。语气倒没有刚才那么冷了,似乎是出了点神,“牵出来给我瞧瞧。”
陈伯松口气,忙回头挥手让人赶紧牵马去。
静漪始终听着,不插一言。待看到尔宜把麒麟儿送回来,才说:“快来歇会儿,瞧这一头汗。”
麒麟儿跑过来,小脸儿通红。静漪拿手帕给他擦汗,他转脸问父亲:“爹爹,我什么时候能和七叔八姑那样有一匹自己的马?”
陶骏微笑,沉默片刻,看到马夫把他那匹土色的老马牵了出来,说:“这是跟着爹爹当年出生入死的老马,你要是答应了爹爹,以后会好好待它,它就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