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小眉(第16/50页)

“你注意到了没有?最近有个很奇怪的男孩子,每到你唱的时候就来了,你一唱完他就走了!现在,他又来了。花一张票价听你一个人唱,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是吗?”小眉的心脏猛跳了两下,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呼吸忽然急促了,“在哪儿?”

“你看!第三排最旁边那个位子。”

小眉从帘幔后面窥探过去,由于灯光集中打到台上,台下的观众是很难看清楚的,尤其他又坐在靠边的位置。她无法辨清那人的面貌,但是,一种直觉,一种第六感,使她猜到了那是谁。

“我看不清楚。”她含糊地说,“不会只听我一个人唱,恐怕你弄错了。”

“才不会呢!我本来也没注意到他,只因为他总是中途进场,又中途出场,怪特别的,所以我就留心了。你不信,唱完你别走,在这帘幔后面看着他,他一定是在你唱完后就走。”

“他天天都来吗?”小眉迟疑地问。

“并不是天天,不过,最近是经常来的,你不认得他吗?”

“不——不知道。”小眉说,“我看不清,我想,没这么荒谬的事!”

“我见多了,”刘小姐微笑着说,“怎么样荒谬的事都有!”顿了顿,她说:“好了,该你了。”

台上的那位歌星退了下来,于是,小眉出场了。

灯光对她集中地射了过来,那么强烈,刺得她看不清任何东西,但她知道台下的人却能看清楚自己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她不能随便,她不能疏忽,每夜,她站在这儿,接受着考验。在一段例行的自我介绍之后,她开始唱了,她唱了一支《回想曲》。

一曲既终,掌声并不热烈。掌声,这曾经是她努力想争取的东西。世界上最悦耳的音乐是歌吗?是钢琴吗?是小提琴?小喇叭?鼓?或任何一种乐器吗?不!都不是!世界上最悦耳的音乐是掌声,人人爱听的,人人需要的,它能把人送入云端,制造出最大的愉悦和满足。但是,几个月的献唱生涯,使她知道了,在这儿博取掌声是困难的,永远重复唱那几支歌也是令人厌倦的,可是,听众喜欢听他们熟悉的歌。于是,她唱,每晚唱,唱了又唱,她疲倦了,她不再希冀在这儿获得掌声了。每次唱完之后,她对自己说:

“我孤独,我寂寞,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不属于我。”

这是自我解嘲,还是自我安慰?她无法分析,也不想分析,却在这种心情底下,送走了每一个“歌唱”着的夜。但是,今晚不同了,她感到有种不寻常的、热烈的情绪,流动在自己的血管中,激荡在自己的胸腔里,她忽然想唱了,真正地想唱了,想好好地唱,高声地唱,唱出一些埋藏在自己心灵深处的东西。

于是,当《回想曲》唱完之后,她临时更改了预定的歌,和乐队取得了联系,她改唱了另外一支:

我是一片流云,

终日飘浮不定,

也曾祈望停驻,

何处是我归程?

风来吹我流荡,

风去携我飘扬,

也曾祈望停驻,

何处是我家乡?

飘过海角天涯,

看尽人世浮华,

多少贪欲痴妄,

多少虚虚假假!

飘过山海江河,

看尽人世坎坷,

多少凄凉寂寞,

多少无可奈何!

我是一片流云,

终日飘浮不定,

也曾祈望停驻,

何处是我归程?

她唱得非常用心,贯注了自己全部真实的感情。她自认从踏进歌厅以来,从没有这样唱过。这支歌是从她心灵深处唱出来的,有她的感叹,有她的迷惘,有她的凄凉,有她的无助和落寞。但是,掌声依然是零落的,这不是听众喜欢听的那种歌。她不由自主地对第三排最旁边的位子看过去,灯光闪烁着,阻挡了她的视线。她忍不住心头涌上的一股怆恻之情,茫茫人海,是不是真能找到一个知音?停顿了一下,她开始唱第三支歌:

我最爱唱的一支歌,

是你的诗,说的是我……

唱完了三支歌,她的这场演唱算结束了,微微地弯了弯腰,她再度对那个位子投去很快的一瞥,转过身子,她退到帘幔后面去了。到了后面,刘小姐很快地说:

“瞧!那个人走了!”

她看过去,真的,那位子上的一个年轻人正站起身来,走出去了。她心底掠过了一声不明所以的叹息,感到有份难以描述的感觉,把她给抓住了。这个人,是为她的歌而来,还是仍然在找寻他女友的影子?回到化妆室,她慢吞吞地走到镜子前面,呆呆地审视着自己,镜中的那张脸孔是茫然若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