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耐罪(第2/4页)

曹仁解下腰间一柄环首短匕,递向前。

顾至不想继续纠缠这个事,接过短匕,转而问道。

“将军救下的那个孩子,可还安好?”

“那孩子姓马,叫马季,应是按齿序取的小名。”

曹仁道出幼童的来历,

“他原是三辅人,跟随家人迁来温县。前两日,温县人丁流亡,他家人在那时不见了踪迹。不知是出了意外,还是独自上路,把他一个人丢下,自生自灭。”

身逢乱世,朝不保夕。帝王被鸩酒毒死,顶尖世家被灭族,高官被烹杀……权势者尚且存亡未卜,更遑论位于底端的平民?

他们失去栖身之所,既无力抵抗兵燹,也无法抵御天灾,只能百般艰难地求生,饥肠辘辘,甚至不得不“易子相食”。

如同《七哀诗》所写的那般,在这扭曲的人世,弃子竟成了一种相对而言的仁慈。简直荒诞。

曹仁心中沉重,不愿继续深思。

他说了一些客套话,正要转身离开。倏然,曹仁发现从淮水带来的裨将正站在他的身侧,呆愣愣地看着自己。

视线下移,他瞧见裨将的左手折成了锄头的形状,正僵硬而滑稽地攒着一只灰扑扑的钱袋。

他不知道裨将为何会站在这儿,更不知道对方为何要摆着这么一副奇怪的姿势与表情。

“蔡将军,发生了何事?”

裨将猛然回神,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与他“哥俩好”的郭嘉突然松开他的肩,大步跨到曹仁面前。

“……是你。”曹仁对眼前这个年轻的“士兵”略有印象。在他巡逻回归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士兵”忽然牵了一匹马过来,说是他营内的马,让他代为转交。

曹仁通过马的样貌特征与褡裢上挂着的弓矢,认出这是帐下裨将——蔡阳的军备。因为手头事多,曹仁没有多问,只匆匆谢过,便把马儿交给了部下。

蔡阳跟着夏侯渊在另一处巡逻,比他回来得还晚。

曹仁猜测,应当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蔡阳。蔡阳现在站在这儿……应该是和他一样,过来感谢的?

马是重要军备,格外珍贵。如今失而复得,蔡阳特意寻来,向这个“捡”到马的“士兵”道谢,倒也合乎情理。

曹仁通情达理地想着,目中带着淡淡的恍然与理解。

得亏裨将蔡阳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不然多半会一口老血喷出,溅三尺高。

曹仁和缓地问:“你与蔡裨将相识?”

郭嘉有问必答:“目前算是认识了。”

目前?

曹仁正觉疑惑,就见郭嘉嬉笑间多了一分认真:

“敢问将军,若在贵军军中行窃,盗取马匹,按照军律,该如何处罚?”

这个问题听着有几分怪异,曹仁不由多打量了对方一眼:

“若在前汉,盗马者当处以极刑。若未遂、未造成严重后果,当髡发刺面,流徙苦役。”

“若有难言之隐,且事后主动归还财物,解囊赔偿呢?”

曹仁陡然意识到什么,沉静的视线微晃,偏向顾至的所在。

这个年轻人似乎与顾至关系匪浅……

“若能改邪归正,将功抵罪,以钱赎刑,则笞二十,以儆效尤。”

曹仁咽下诸多军律,只说了这么一句。

连“处以极刑”都能笑呵呵地听着的郭嘉,在听到“笞二十”几个字时,神色缓慢而深刻地裂开。

“笞二十?”

郭嘉皱着脸,脑中闪过木板、竹板的狰狞样貌。

他素来不喜疼痛,对他而言,笞刑与极刑几乎没有区别。

裨将蔡阳回过味,差点将手上的钱袋子抛了出去。

他连忙抓紧布绳,趋步走到曹仁跟前。

“将军,这是赎刑的钱。”

蔡阳心中敞亮。战马既然回来了,就不算大事,曹仁将军字里行间也有大事化小的意思,他得把这个台阶续上。

虽然他没有见过顾至的本领,可既然曹操、曹仁对他颇为看重,他也不能把顾至身边的人得罪了。

两边都在息事宁人。顾至瞧出名堂,没有开口澄清“郭嘉与他不过刚刚认识”这件事,放任事态自由发展。

本来事情到这就已经可以揭过,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就连作壁上观的顾至也怔了一下——在曹仁伸手去借钱袋之前,郭嘉突然眼明手快地取回钱袋,把那一小串铜板丢给蔡阳,剩下的揣回衣袖。

“还是‘髡发刺面,终身苦役’吧。”郭嘉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颇有引颈受戮的意味。

曹仁&蔡阳:?

蔡阳抱着铜板串,忍着一言难尽的心情,委婉暗示:“即便是笞刑,也有轻重之分……”

虽然擅自夺马,须得严惩,但郭嘉在事后主动归还,积极认错,既赔了钱,又在营中有“后门”……且并未酿成严重的后果,难道执刑人真的会没眼色地把他往死里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