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顾淮声嘶力竭饱含血泪的控诉,是抨击在死气沉沉朝廷上空的一记劈雷,振聋发聩,誓与江氏奸佞势不两立。
江浔已成气候,盘根错节党羽甚多,经历多少风高浪涌而纹丝不动。满朝畏惧其淫威,唯唯诺诺,缄默如鹌鹑。唯顾淮勇敢站出,将江阁老的柔奸本色无情揭露,实难能可贵。
顾淮振臂一呼,应者如云。朝中长期受江浔父子勒索压抑的士大夫纷纷揭竿而起,力挺顾淮,笔杀江浔。
这次,以血泪写成的弹章终冲破江党的乌云,直达天听。
顾淮条条列出江浔父子的罪名,包括卖官鬻爵、扰乱边防、侵吞民脂民膏,证据确凿,堪杀堪诛,正中靶心。
如此罪名,神仙也难保。
江璟元闻讯惊慌失措,他们暗中买通了六部核心官员,将内阁牢牢掌控,焉能被一个小人物顾淮绊倒?
关键是朝中支持顾淮的人太多了,一呼百应,闹得沸沸扬扬,弹章如雪片。江氏安插在司礼监的人没能拦住,圣上指名道姓要问责江氏,抄家灭门之祸在即,如何是好?
江璟元匆匆寻江浔商量对策,后者正伏首书案前,咬紧牙关,紧握狼毫,在青藤纸上一笔一划誊抄着青词。
“爹爹,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写青词?”
江璟元脖子粗红,青筋暴起,“爹爹可看见顾淮那厮的弹章了?”
江浔沉默,额现冷汗,兢兢业业坚持着写完了整篇青词,未敢流露半丝敷衍亵慢之意。将青词仔细叠好后,擦擦额前汗渍,才道:“慌什么。”
慌什么?
利刃抵喉,如何能不慌张。
事实上,江璟元看出爹爹江浔内心不如表面那般镇定,鼻翼也在微小地翕动,透露着慌张。
“爹爹,我们得尽快反击啊!”
“怎么反击?”
江浔仿佛听到了覆灭的第一声丧钟,无能为力,柔懦的老态布满了褶皱,“这些年为了复活你妹妹,试了不少偏方怪方,民脂民膏已吞,心黑手硬之事已做,铁证如山,我们确实是祸国殃民的罪人,愧对黎元。如今旁人孤注一掷地死劾我们,除了认罪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江璟元怔然陷入绝望,知爹爹温吞,未料到如此温吞,在生死关头选择束手待毙,连困兽之斗都不做。
“爹爹的意思是江氏等着抄家砍头了?”
江浔不理,自顾自起身,颤颤巍巍朝九重宫阙的方向跪地三叩首,动作缓慢而虔诚。六十多岁的年迈衰翁,枯朽之身,风中残烛。
“我们的命运,捏在君父手中。”
“大明两京十三省的命运,同样捏在君父手中。”
“君父是君,亦是我等的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江浔一字一句说。
“君父君父,您就知道君父,每日像孝子一样侍奉君父,可曾惦记过您的儿子和女儿?”
江璟元绷出一丝凶狠的泪水,如哀凉困兽大吼了声,恨意凛然,从未如此憎过父亲的懦弱。
父亲脑子里只有官场,妹妹就是因为他的忽视而误嫁中山狼,最终红颜早逝的。
父子俩相对沉默。
片刻,江璟元又回过神来,仿佛领悟到了什么。
“爹爹是说,只要君父还没下令,我们还有挽救的余地?”
江浔老态龙钟,阖目,算是默认了。
“我们等圣上的旨意。”
江璟元道:“爹爹别抱幻想,司礼监那边的人拦不住顾淮的血书,血书已直递御案,圣上很快就会有所处置了。”
“为父自然明白。”
江浔语气微重,“厂卫手眼通天,你们以为圣上不知道我等种种欺诞不忠之事?圣上若要处置江家早处置了,哪用等到顾淮那厮告御状。”
江璟元闻言在理,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汗流唰唰,内心如热锅上的蚂蚁,蒸得四肢百骸难受。
“那……圣上会降下什么旨意?”
“我等不敢揣测圣意。”
江浔如老衲念佛。
可以确定的是,圣上不需要多精明、多正义的臣子,更不需要揭竿而起、动不动就闹事的臣子。
圣上需要的是像狗一样听话的臣子,能自愿戴上傀儡线,充当木偶,能代替他掌控内阁。
多年来,江浔这老狗的角色没变过,圣上用得顺手,对家狗尚有几分感情,何况对人?
顾淮气势汹汹地告御状,虽闹得沸沸扬扬,赢面却并不大。
江璟元明白父亲的意思了——这是赌圣上的心,赌圣上不会惩罚江氏。
此举未免过于冒险。
以暴制暴,才能稳胜不败。
但话又说回来,谁能制得过圣上。天底下黑吃黑,谁又能越过圣上去。
“爹爹,江家……会平安无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