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才十月, 北风便一阵紧似一阵地吹到洛阳,寒风扫叶,满城瑟瑟。

即便是大白天, 在坊外的街道之上, 行人也是寥寥可数。

到了午,一道洪亮而浑厚的钟声突然从金钟寺内冲天而发。

此声未散,附近钟声跟随响起。

俄而,满城远近钟鸣,声音响荡在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之中, 送入了躲在家中避祸的居民耳里。

他们被这不同寻常的钟声惊动, 从紧闭的门户内走出,来到街上,相互打听起消息,每一个人的眼中, 都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之情,

金钟寺的那一口钟,平日绝无声音, 一旦响起,便意味着这片古老的土地又更替一回主宰。

所有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在不久之前, 金钟的声音才刚响过一次。

那是为大召皇帝孙荣而鸣的丧钟,同时,也是新到的主人对所有权的宣告。

那青年将军领着他的军队, 如利剑一般刺向空虚的洛阳, 没有花费多大的代价,便顺利地终结了孙荣的统治。

这对于如今的洛阳人而言,也是一件幸事, 他们无须如从前的洛阳人那样,付出被碾作齑粉的代价。他们只需静待新主上位,如从前曾经重复过无数次的那样,等到一切从头开始,便可恢复原本的生活,直到不知何时的下一次,又一位新主到来。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来得会是如此之快。

横海天王宇文纵抵达了。

他亲自率领万众之军,从潼关东出,沿着洛河,顺流而下。

天王的大军舟骑并行,水陆共进,浩浩荡荡,如巨龙一般,在这一日,开到了洛阳。

洛河的两岸龙幡虎纛,旌旗蔽日,巨龙阵内,刀戈所发的雪亮光芒如霜雪一般,倒映在洛河的万顷碧波之上。

不久前奇袭夺地的崔重晏已在天王抵达之前,率领部众退出了洛阳。

今日,当地的旧官、名士、人瑞,数千之众,徒步出城二十里地,跪候在洛河的岸边,恭迎天王的到来。

天王乘坐在一艘藏纳雄兵的巨船之上,在两岸骑锐与步卒的持护着下,劈波斩浪,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纤夫所发的号子之声,响彻震天。

洛阳令登上巨船,战战兢兢地被引到一间阔大的船舱之中,看见一道披袍擐甲的身影端坐在舱室的中央,其人双目如电,不怒自威,两旁侍立的随将更个个宛如怒目金刚,杀气腾腾,不由双膝发软,噗通一声下跪,颤抖着手,高高举起手中物件。

他献上的,分别是洛阳的舆图、府库的财物清单。

与他同行的崔忠,则奉上一封来自崔重晏的亲笔拜书。

崔重晏说,他对天王仰慕已久,自知绝非天王对手,更不敢螳臂当车,鸠占鹊巢。

之所以先于天王攻打洛阳,一因当日退路已绝,乃置之死地以求后生的无奈之举,二来,也是出于对孙荣构陷自己的痛恨。

如今行险侥幸,大仇得报,获悉天王到来,他自当持守身份。入城后,除取用过供养部下的粮钱,其余一分一毫,未敢觊觎。

今日特意将入城后所得的舆图、府库门钥,以及孙荣后宫三千美人,悉数献上,以表对天王的敬仰与恭服。

舱中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之声。

宇文敬、平南大将军刘良才、太保将军何尚义等人纷纷面露喜色。

天王却面沉如水,拿起献到面前的物件,随手翻弄几下,掷回到案头之上,抬眼,两道目光射向跪在面前的崔护。

“他岂会平白献地?他是想换取范方明秦福波那几人的地盘吧?”

崔忠后背一凉,登时毛骨悚然,深感这座上人心目敏锐,炳若观火,知不可能瞒得过去了,便深深叩首。

“天王英明。将军确实是不得已,才生此妄念,求生而已。他被孙荣所害,齐王不容,如今又献出洛都,想天下之大,竟无以立足。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范方明几人对天王阳奉阴违,大是不敬,将军愿效仿江都陈士逊,为天下表率,做天王马前之卒,荡清这些狼贪鼠窃之辈。若是侥幸得以成事,将来待到天王功成之日,将军必也双手奉上,追随天王!”

崔忠说完,屏息等候,半晌,听到头顶之上终于发出一道冷淡的声音。

“你那家主年纪轻轻,倒是个绝顶的聪明人。如此做派,孤若还是赶尽杀绝,未免要叫天下之人齿冷,从此落下一个鼠腹鸡肠,不能容人之名。”

“罢了,去告诉他,好自为之罢。”

崔忠知事已成,心跳大作,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倍加恭敬地叩首。

“卑职代崔将军多谢天王厚恩!”

他一退下,舱中众人便喜笑颜开。

那崔重晏虽无根基,但所谓困兽犹斗,他若孤注一掷,负隅顽抗,洛阳有邙山为据,又做过数年孙荣的国都,防御齐备,绝不是一个好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