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陈宫
夕阳西下,农人荷锄而归,惊起一群啄食的麻雀。远处传来打谷的声响,连枷起落间,谷粒簌簌坠下,老妪带着孩童在田埂拾穗。炊烟自村落袅袅升起,新米的香气混着柴火味飘散开来。
一个身着青袍的清雅文士站在田垄上,远远眺望着半里外一座数丈高的巨大楼车。
陈登对这个庞然大物十分感兴趣。
这段时日在彭城有不少打井楼车在官道上穿梭来往,四处打井。他打听过,这种楼车是昭明工匠营专业的打井工具。
陈登曾专门观察过打井楼车的运作。这种器械效率惊人,仅需三五十人大半日功夫就能打出十丈深的井。
前些年天下还安稳之时,朝廷并非没有考虑过打井灌溉。但”圜刃锸”钻井技术存在局限,一是最多只能打出五丈深的浅井,干旱持续时容易干涸;二是耗费人力物力巨大,后续维护成本高昂。
普通农户根本无力承担,只有少数豪强大族才有能力用井水灌溉田地。
“出水了!出水了!”
一阵欢呼声响起,围观的庶民一拥而上伸头探脑想要往土坑深处瞧,而后被打井的工匠没好气赶到一边,却还难言兴奋交头接耳。
这口井离田地很近,若日后干旱,也能直接从井中提水浇地,虽然累,可好歹不至于让庄稼旱死。
而且还不需要他们出钱,是心善的陈使君免费替他们打的井!
陈登嘴角跟着扬起一抹清浅的笑容,沿着田垄缓缓往自家府邸方向走。
路边立着一杆大旗,上书“昭明”二字,旗下搭建了一个草棚,几个胳膊上系着黄黑色布条的昭明士卒纷纷冲陈登打招呼。
“陈郎君,来喝碗热水吧?”
陈登微笑着摇头婉拒了他们的好意。
严格来说,这些人还算不上正式的昭明军,只是刚被招安不足月余的流民,被编入后勤队伍负责征收今年的税赋。
这些人里仅有两名昭明军的小吏识字能写,其余几人尚不认字。那日恰逢两名识字的小吏都不在场,剩下的人拦下运粮队伍后不知所措。陈登路过时,便顺手帮了他们一把。
从那以后就搭上了话,陈家府邸离此处不远,陈登时常过来闲逛,一来二去就和这些小吏熟悉了。
很快小吏就顾不上陈登了。
”快拦住他们!”小吏突然高声喊道。只见一队扛着农具的汉子正要下田收割,两个小吏急忙冲上前去。其中一人手忙脚乱地掏出炭笔,炭印粗布衣襟上也浑然不觉。
”姓甚名谁?田亩几何?”小吏扯着嗓子追问。
陈登已经见多不怪。这样的事情一日就能见到数十次,见多了就不奇怪了。
徐州新来了州牧,还是一位养兵无数的诸侯,定然要收税养兵。陈登刚开始还十分好奇,在这积弊深重、一团乱麻的徐州,这位名震天下的昭侯要如何筹措足够的军饷?
陶谦担任徐州刺史之时,笮融吞了三郡的税赋陶谦都一无所知,徐州官吏上下包庇可见一斑。
十几万流民该怎么收人头税,豪族那数千上万亩不在官府簿册上记录的田地该怎么清算陈登曾经在心中谋算过若让他来,该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答案是他解决不了。
可昭侯出乎意料解决了这个问题。她直接把识字的昭明军和收拢的不识字流民编在一起,派到各处守着田地。
也不问家中人口多少,有无官职爵位,也不管十亩地养一家人还是千亩地养一家人,而是直接一棍子打死就认田地,每亩岁纳三升粟,其他人头税脚钱火耗一概不收。
人能跑能躲,但是田地跑不了。收拢的流民加上分拨出的昭明军士卒有二十万,也足以挨家挨户收田税。
陈登想到陈昭贴出来的那封流氓告示,“吾初至徐州,人生地不熟,故而以田收税。若按规矩缴纳税赋,定比去岁缴纳税赋少”,还贴心在告示旁边又贴了数张写满数算过程的纸,对比今岁去岁,得出严谨结论,今岁减赋了。
只是气得地多吃亏的徐州本地豪族背地把陈昭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陈登踏着暮色回到府中,刚俯身解开沾满泥泞靴侧的皮扣,便听得廊下侍从急步而来:”郎君,家主正在书房相候。”
陈登指尖微顿,将脱下的革履交给侍从,整了整衣襟便往内院行去。
“元龙。”陈珪唉声叹气,一双老眼中满是忧愁。
“可是父亲今日遇到难处了?”陈登皱眉,陈珪昨日离开下邳之前,告诉过他受陈昭所召要去彭城。
陈珪觉得自己对不起儿子,一出门就给儿子认了个年纪比儿子还小的姑母。
他支支吾吾:“也不算为难,只是多了一门亲戚。”
陈登缓慢眨眨眼,迅速联想到了一个他觉得离谱、但的确很可能是真相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