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2/2页)

但转念一想,忽然又觉这念头不大体面。他与陆宁远的账迟早要算,可那时定然是要石破天惊、大开大合的,为这一点点小事牵动心神,以为这样就占一胜场,未免失之猥琐。于是敛了已经浮到嘴边的笑容,心不在焉地跟在他们身后走着,冷不防前面忽生变故。

呼延震又翻到一个人时,那人忽然暴起发难,挺起藏在身下的刀直插向呼延震胸口。离着太近,呼延震反应不及,待要拔刀时,刀长鞘紧,一时拔它不出,忙仰身后退,却又没有那人进刀快,一时只怕要死,旁边却有一条鞭子飞来,将那刀卷住,鞭梢一抖,刀被带飞出去,铛啷啷落在地上。

呼延震趁势拔刀,一刀攮在那人前胸,在他身上开出个血洞,那人恨恨地最后瞧了他一眼,身子一挺,就此毙命。

刘钦一时有些惊愕。他只知道曾小云是将门虎女,从小喜爱舞刀弄枪,却从来不知她有如此身手。按说以她刚才露的那招,无论在哪都不该没埋没才是,可为何上辈子不曾听说过她有所建树?

刘钦稍一思索,便即恍然。她是叛将之后,因曾图身死,她们兄妹在夏国没有了立身之地,才又被迫辗转回到雍国,因陆宁远力保才仅免于一死,平心而论,当年若换了他在他大哥的位置上,也绝不会再用她。

一旁,曾小云将鞭子缠回腰间,关切问:“呼延大哥,你没事吧?”

呼延震一向自负,可被人救了,倒不觉难为情,坦荡荡道:“没事!多亏了你,不然俺怕要吃些苦头。”

曾小云脸上一红,两只眼睛愈发亮了,又同他说了一会儿闲话,忽地“呀”了一声道:“差点忘啦,刚才都统找你。”

呼延震吃了一惊,“怎么不早说!”

曾小云朝他吐了下舌头。呼延震无法,也不跟她多话,转身急匆匆地去了,左右便只剩下刘钦和曾小云两人。

刘钦下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可拿不准曾小云的态度,在心里几经斟酌,也始终开不了口。反而是曾小云先道:“你是故意……来这边的还是……”说着摸了摸手腕。刘钦看到,在她手背上面有一大块疤,几乎占满整只手。

她有些吞吐,同样不愿将话挑得太明,刘钦却从她话音当中敏锐捕捉到她态度松动,不同乃父,明白她这里可做文章,一时心中大喜,却捺下性子,只审慎地将话匣打开只小口倒出一点来,“我在夏营实属无奈,只是一时无事而已。从前你随父亲北上去守榆林,一晃咱们竟然已经五六年没见了,不想今日竟在这里遇到。不知曾伯伯还好吗,他现在何处?”

他借着叙旧之机马上将话头引到曾图身上,虽然脸上神情淡淡的,可心里已经十二分地关切。曾小云自是不知他前世的事,看他神情寻常,也没多想,闻言便答:“嗯,他之前奉命南下,现在正在陕西,没有过河。”

说着,她意识到自己口中的“奉命”乃是奉夏人之命,偏偏眼前之人又是那样的身份,一时颇有些不自在,想问刘钦接下来有何打算,可又怕问出来后万一刘钦有所请托,不知自己该如何对待。

若是答应,恐怕要惹来杀身之祸,他们两个虽然从小相识,却也没有这么深的交情;可若是不答应,难道当真眼看着自己昔日的伙伴、也是母国的储君困死在夏人手里,而丝毫不施援手?要不要写信禀明父亲,让他决断?

幸好刘钦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如她担心的一般求自己帮他逃出生天,只是在一旁沉默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是丝毫不辨喜怒。

曾小云从旁默默瞧着他,在心里暗惊。小时候她与刘钦、陆宁远都有交往,记得那时刘钦还不是太子,常常与他们几个伙伴玩耍,高兴时大笑,伤心时大哭,谁要惹他不高兴了,霸王脾气登时发作,谁也拦不下来,哪里有过这样的深沉之态?

这几年雍国朝廷上发生了什么,他是如何过的?为何他会变成这样?

她揣着满腹疑问,看刘钦弯下腰,伸手摸向刚才那个被自己杀死的雍人的脸,缓缓将他怀恨大睁着的眼睛闭上。

西头的落日抹在他身上,他的两只眼睛隐藏在眉骨的阴影下面,只余下两团黑色,那是最深、最沉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