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刘钦带着亲卫,还有从羽林中精挑细选出的十几个好手,昼夜兼程往商丘急奔。
他们一来怕引人注目,二来怕前面几路疑兵出什么纰漏,让夏人注意到他已逃脱,因此不敢走大路,一路上专挑隐蔽的小道,虽然每天只下马歇息两个时辰,但足足跑了三天,还离商丘有一段路程,见人困马乏,只好停下来,找个背风的地方稍事休息。
两人马不卸鞍,一南一北地放哨,剩下的三人一队,在林子里扫出一片空地,给马松开肚带,放它们去吃草,自己坐在地上,从怀里摸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匆忙咬上几下,又灌下几口冰水,就准备小睡一会儿。
刘钦和他们一起席地坐着,倒不嫌脏,只是地上太凉,时间久了寒气上侵,难免有些坐卧不安,但看别人也都和自己一样,无不默默忍受着,便没出声,习惯性地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去。
前两天时,每到休息,这二十来人还时不时互相交谈几句,议论此时睢州城外的情况,猜测夏人有没有发现他们行踪,祈祷那三路疑兵都已顺利撤回城里。但到了今天,各人已近强弩之末,各个又冷又饿、又疲乏不堪,纵然有心,也没有交谈的力气,匆匆吃喝过几口,脖子往树上一靠,就有人轻轻扯起鼾来。
刘钦见没有什么异常,也打算睡一会儿,闭眼之前,却看见一人呆愣愣坐着不动,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心下奇怪,便问:“朱孝,怎么不吃东西?”
这三天下来,他对每个人的名字都早就烂熟于心,有些人还能说出籍贯。一行人中有嘴大的,连家里老婆脚大不大,炕头上有几个娃都倒了出来。刘钦没特意去记,但高度紧张戒备之下,难免过耳不忘。
这个朱孝是羽林出身,年纪很轻,还不到二十,比刘钦还小几岁,相貌身量自然一等一地好,但武艺不算多高,本来不该被选中和刘钦一起出城。但他是本地人,从小在这一带长大,熟悉各条小路,刘钦便带上他作为向导。
他这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刘钦忽然叫他,肩膀哆嗦了一下,猛然抬头,没说话前先“呃”了一声。
刘钦见他脸色发白,眉头一皱,起了几分疑心,但知道这些羽林自建康来,都是良家子,怎么都不会与夏人有什么瓜葛,因此虽然觉着奇怪,却也并不如何严阵以待,当下又问:“怎么了?”
听见他出声,原本睡下的几人纷纷醒来。朱孝见众人都看向自己,愈发难为情,懊恼地抓抓头发,小声道:“刚才跑得急,俺干粮没揣好,不知道啥时候掉出去了。”
刘钦半信半疑,但回忆他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异常举动,也就暂时没再追问,下意识想叫亲卫分点干粮给他,话到嘴边,却摇摇头,改口道:“我还剩点,你吃吧。”
这两个月的仗打下来,他和守城士兵同吃同住不止一天,已不大习惯慷他人之慨,说着拿过手边刚刚拿纸重新包好的干粮,随手一掷,扔进他怀里。
朱孝吃了一惊,两手下意识接住了他抛来的干粮,却像捧着块火炭,被烫得一个激灵跳起来,“使不得,使不得……这是殿下的粮食,俺哪能吃!”说着忙给刘钦送回来。
刘钦摆摆手,“这儿离商丘也就半日路程,我刚吃过,不会再饿,剩下的你都吃了。”
他不肯接,朱孝哪里敢硬往他怀里塞?头上都急出汗来,恨不能在原地跺脚,“这……殿下、抢殿下的口粮,俺、俺要折寿了!”
刘钦“嗤”地一笑,“这是我给你的,你折什么寿?快吃,吃完歇会儿还要赶路——其他人坐着别动。”
他见旁边几人都作势要起来,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想拿出自己的干粮给朱孝,再换回他的,于是当先把众人按住,免去一番无谓的推让争执。
果然,几人不敢违逆,只得重新坐下,朱孝犹豫再三,只得小心揭开油纸,当着刘钦的面,一小口一小口咬下去,咬着咬着,眼泪落下来,打在油纸上面,“啪、啪”两声。
刘钦熟读经史,像这等解衣推食,半出本心,半出矫饰,但也没想到他就这么哭了,讶然问:“你哭什么?”
朱孝含泪抬眼看向他,嘴巴一扁一扁,嗫嚅半晌,分明是有话想说却又犹豫。他年纪太小,虽然单看身形已近成人,但脸孔上还有几分稚气未消,尤其咧嘴时腮边还有一只小梨涡,因此露出这样的表情,倒让人不觉厌恶,反而不由自主有些怜爱。
刘钦自己也知道自己平日不笑时面目略略含威,因此着意和缓了面色,没再出声发问,等着他自己开口。
又过一阵,朱孝终于忍耐不住,肩膀一耸,扑地跪倒,哭道:“殿下知道,俺老家就是睢州的,俺这次跟着进城,本来寻思能见到他们,可谁想到家中老父老母全都……全都死在兵祸下了!俺娘死得晚,还有全尸,俺爹……就只剩下俺和妹妹,妹妹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