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2/3页)
他看得出来,刘缵有心招揽他,这一年来或是借故请他去府中,或是亲自登门拜访,颇有些折节下士的风度。
而更重要的是,他分辨得出,刘缵对他没有别的心思,做这些是为着他本人、他的才望与所学,或许还为他所处的位置,但无论如何,都清清白白,与其他事无碍,对他既有敬重,又刻意保持着距离,有几分疏远。
其实这不正是他真正想要的么?同刘钦的几年荒唐就好像一段插曲、一段曲折,掉过头来,大江终是要东去的。他学成文武艺,是为着货与帝王家,是想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而不是像之前那样。
那么现在……
他怏怏回到府衙,勉强坐了一阵,闻见自己身上的熏香气味,起身回府换了衣服,再闻,好像还是挥之不去。
他忽地有些恼恨起来,自己也知道是迁怒,尽量平抑了心情,想到看之前刘钦所为,他已经变了心意,想来也不会再对他有什么出格之举了。今天见了刘钦,就和一个寻常的官员见了朝廷的太子一样,许多官员排着队阿谀奉承,怎么也轮不到他开口,想来从此刘钦也不会再私下里找他。
他回到府衙,等着消息送来的功夫,不知道怎么,就想到和刘钦刚认识的那会儿。
他一举高中,授了翰林院的编修,在许多人眼里已经是清要之职,但没过多久,又让他去做东宫侍讲,一时登门道贺的人不知凡几,都说他即将青云直上,贵不可言,让到时候别忘了他们。
对这些人,他虽然嗤之以鼻,但心里何尝没想过,到这位刚刚十几岁的储君身边,亲手栽培之、雕琢之、化育之,譬如栽种下一株树苗,倾尽心血浇灌,让它挺拔、正直地成长为一棵冠盖揭天的巨树,枝通万里、荫蔽四方?士人所能拥有的第一等的幸运,所能担负的第一等的责任,竟然就这样落在他的肩上。
他惊疑、郑重、踌躇满志,为着这个幸运和责任,终夜挑灯,唯恐有所辜负。他发觉太子十分颖悟,记心甚佳,一点就透,远远超出他一开始的预想,而且似乎还很彬彬有礼,尊师重道,在他侍讲时总是一副全心倾听、聚精会神的模样,心里既欣慰、激动,又有些忧心忡忡。
古往今来多少文士的梦,他自己的梦,难道这么轻易就要实现了么?
没有。当时常盯着他出神的太子在一次讲学结束时不小心碰到他手,然后猛然间涨红了脸,故作镇定地邀请他留下用饭时,这个美梦终于破碎了。
他惊醒过来,然后就发现,所有虚心的倾听,所有专注的注视,原来都有别的意味,那些个太子拿着典籍突然造访的夜晚,哪里是为着答疑解惑?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当他第一次察觉时,他是真的恨的。恨刘钦,也恨他自己。大梦一觉,原来刘钦不是什么尧舜,他也当不成什么周葛。
可一年后他竟然还是答应了刘钦,带着些恼恨,带着些自鄙,还带着几分幻想。他是有大抱负的人,不可能为此便挂冠而去,从此优游林下,寄情山水,为此付出些代价也是迫不得已,他在心里这么说。况且——
不是没有过温馨的时刻,少年人的爱火烧上来,是要将铁人也烧熔了的。
少年时的刘钦与后来的他大不相同。直白、炽烈、有的时候横冲直撞,有的时候偏偏又有几分腼腆。他虽然年幼,其实是一个聪明人,也不无城府,但那股劲头上来,是不管不顾的,有的时候甚至笨拙得引人发笑。
喜欢他,就恨不能把所有好东西都拿给他,被拒绝了也不气馁,愈挫愈勇,一往无前,只要对他稍好一点,他就一整天都喜滋滋的。
岁序移,春秋转,莽莽长原只能让野火燎上一次,刘钦再没有对谁倾注过那般赤诚浓烈的爱,不论是对他,还是别人,但这要现在而后数年他才会明白。
几年前的他只是觉着,刘钦的开心来得实在太容易,他只需要做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能让他高兴得什么似的。他于是做一点、又做一点,每次都是些再小不过的事,他自己从不觉着怎样,可积羽沉舟,集腋成裘,终于有天当他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没法真正狠下心来了。
然后刘钦就像是有次跟随皇帝游猎时有意向他炫耀的那样,指头一指,说要射什么给他,于是无论飞禽走兽,无不应弦而落,例无虚发一般,将他这只猎物也毙于箭下。
在一起之后,他还没有完全放弃心里的念头,可他每每想要有所匡正,每每谏言,刘钦却总是不耐。
大抵从一开始刘钦就不曾把他看作老师,也从不曾将他以国士相待,成为爱人之后就更是视他为“自己人”,从他口中只想听那些浓情蜜意的话,只要他说其他的,无不左耳进右耳出,时间长了还要怪他不解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