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陆宁远奉朝廷之命平定叛乱,但一直到当年的十二月,都没有能够离京。
一是朝廷给他划了三千兵马,这些人却一不从邹元瀚原本的平叛军中调拨,二不从京营中出,只从附近两省驻军之中抽调,两省推推拒拒,都不愿多给,皮球踢了一个多月,竟还不足数,还需要重新征丁,一来二去便耽搁了许多时间;二是户部不肯拨足军饷,刘钦亲自催过几次,那边总有些更急着用钱的地方拿来搪塞,再问兵部,也同样拿不出饷银。
陆宁远出兵,是奉了朝廷的明旨,更是当初刘崇在朝堂上钦定的,各省各部尚且推脱如此,刘钦便知道,为此事再请旨意怕也没用。
一来国库空虚是确有其事,别处他不知道,但周章身为兵部侍郎,曾在刘钦去找他要钱时给他看过兵部的账,一见之下,实在惊心;二来这其中也不乏刘缵的暗中示意。
刘钦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刘缵在兵马、钱粮上各设一卡,无非是想尽量多拖延些时间,即便不能把陆宁远出兵这事拖黄,也要尽量让他贻误战机,无功而返。
在这一个多月近两月的时间当中,听闻邹元瀚那边忽然加紧了攻势,原本一向懒散的官兵突然间三日一小剿、五日一大剿,终日动兵,纵横各省,把包括翟广、扎破天在内的叛军都梳过一遍,大有赶在陆宁远出发之前就彻底平定叛乱的架势。
但刘钦却并不心急。刘缵势大,眼下他自己还不成什么气候,心急也没什么用,况且他心里清楚,之前邹元瀚迟迟无法平定叛乱,几次让翟广在手中逃脱,固然是存着养寇自重,飞鸟不尽良弓不藏的私心,但他就是当真认真起来,也绝不可能彻底平定翟广之乱。
这一遭走下来,他已再清楚不过,所谓平叛,只是治标不治本,百姓愁苦思乱,才是真正的症结所在。苛政不废,再如何派兵征剿,也必定徒劳无功,前脚官军刚走,后脚百姓就又会啸聚山林,结寨自保,不止是他,这一点,就是换陆宁远去也是一样。
别说他二人只是武夫,能措手处不多,就是一省布政使,其实能做主的又有多少?朝廷要巨木营造宫殿,要征集钱粮供给前线军饷,甚至还要填满上下各关节的私囊,他们还能峻拒不成?
更何况邹元瀚一介庸人,岂知如何安抚百姓?陆宁远若去,战而胜之,宣谕百姓、安置流民,如果说能让东南安稳三个月的话,那换了邹元瀚,怕是连一个月都不会有。因此刘钦只是冷眼旁观,倒不曾为了迟迟无法出兵而心急,反而趁着这个功夫,以重金在京城内外为陆宁远遍访名医,想要把他那条手臂治好。
可惜收效甚微。无论是宫中的御医还是民间各地广为人所称道的大夫,给他看过之后,都说伤势太重,不可能再恢复,现在能抓能握,只是不能太使力,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刘钦还不大死心,托人向更远的几个省打听。
这一个多月间,借着崔孝先的人脉,他已渐渐与朝中许多人结识,平日里有所交往,这等小事,倒能借他们几分力。从前他在长安时,年纪太幼,又无忧无虑,不曾想得太深,与许多朝臣虽然相识,但只是平日里打个照面的泛泛之交,两年之后天翻地覆,再交往时便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他通过崔孝先所结识的大多都是北人,一些在朝廷南渡之变中已经失势、或者担心自己即将失势的。并非是他对自己食言,周章提及的南北相争虽不可取,但他想要与刘缵相抗衡,就非得争取这些人不可。
即便不有意挑起争斗,但他想要在朝堂上自保,只凭一个太子头衔是远远不够的,需得真正有人拱卫才行。幸好他与这些人对彼此各有所求,加上他因有了开府选任官员之权,手里攥着几个不高不低的位置,办起事来倒也算事半功倍。
后来果然不出刘钦所料,邹元瀚铆足了吃奶的劲,也只是把翟广从山里揪出来打散,就急匆匆向朝廷表功。他只送来报捷的奏表,随信附上的却没有翟广的人头,那时刘钦就知道,他送来的所谓捷报,只是一纸空文而已。
果然没过几天,翟广还活着的消息就不胫而走,许多地方都打出他的名号。这里面固然有真有假,但有一点确定无疑——叛军不仅没被消灭,反而被邹元瀚越打越多了。
刘钦听说这个消息,是在与一众北人勋贵子弟的宴会上,自崔允文崔允信兄弟之口得知的。
消息是自然由崔孝先提供。他在朝中树大根深,耳目灵通,刘钦毕竟刚刚回来,经营日浅,许多事情还需得仰赖旁人,尤其是在京城之外、大江以南,他更是两眼一抹黑,不得不借崔孝先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