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来刘钦答应的安置流寇参与的慰抚款还不了了之,陆宁远被召回京城问罪,同他一道的、因平定翟广扎破天之乱有功而升为游击将军的邹元瀚,鲜盔亮甲、部众逶迤,押送着俘虏凯旋。

邹元瀚并不急于赶回,沿路走走停停,受着各地方官的祝贺、巴结和招待,把这一战中赔出去的老本一点点赚了回来。

行军打仗、在朝为官都和做生意是一样的,无利不起早,他这一仗损失过剧,大军损失近万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自己这些年来费尽心力培养的亲军也损失殆尽。这些可都是他最倚仗的人,是他在这乱世当中的立身之本,如果不能在战后狠狠捞回这一笔,拿着大把的银子慢慢再打出一支私兵,那他做将领辛辛苦苦给人卖命是为了什么?不如趁早告老还乡抱孙子算了。

他不急着回京,着急的另有其人。刘钦一向说到做到,他说要争取慰抚款以安置翟广和扎破天的残部,陆宁远便相信一定有这一笔银子,即便当时查问他的御史回京后未必有什么好话,连他这小小的副守备之职都岌岌可危,他也丝毫不以为意。

只要这一笔银子发下来,那些流寇残党便可以各自领了钱回家安顿。他们都是些生计无着的贫苦百姓,并非生下来便是流贼,只要在乡里能有一条生路,谁也不愿背井离乡,跟着别人做那些掉脑袋的事。

可是钱款始终没有发下来,陆宁远等了数日,等来的是让他回京待罪的调令,李椹说:“太子可能让什么事情耽住了。”陆宁远皱眉不语。

上一世,翟广之乱持续有年,陆宁远虽然只是一个带兵打仗的军人,但同翟广他们接触得多了,也隐隐明白了东南一乱经年的原因。随军离开的那日,他骑在马上,回头向这片土地望了一眼,那些被俘虏的流贼,杀了头的,尸骨已经掩埋;活下来的,被遣送回原籍,也已不在这里,只有零星的百姓扶老携幼,远远地看着他,因为邹元瀚也在,他们并不靠近,只拿目光为他送行。

陆宁远也向他们看去一眼,随后转回了身,沉默地看向前面。他明白,这一次他是打胜了,但这胜利没有什么意义,东南战事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安置款项毫厘未到,那些被凭借着军威强遣归乡的流贼回家之后,仍是没有土地、没有钱粮、没有营生,等官兵离开,只要有人再振臂一呼,他们马上还要揭竿,再度从贼只是时间问题。

只要朝廷不加整顿,各级官员仍是把这些哀哀小民视作利薮,课以重税,动辄敲朴,借着抗夏之名不断地要兵要饷,搜刮民脂民膏,就还是治标不治本。大军一走,马上就会故态复萌,翟广虽然一时蛰伏,迟早还要炸出震天一响。只要朝廷还是这个朝廷,他纵然是韩白再生,也无能为力。

他带着对身后和身前的忧虑,马蹄迟迟地走了。行至半路,渐渐听到从京城来的传闻。

隔着太远,消息传递多有不便,他们不知道京里发生了何事,只是隐约听说,东宫触怒了龙颜,现在已经不被允许再进宫了。但具体是为着什么,没有人说得清楚,刘钦处也再没有消息传来。

越往前走,陆宁远就越是担忧,可是先前“随邹元瀚破敌”的圣旨已经失效,他一介戴罪之身,只能事事听人安排。邹元瀚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日的路程,生生要走出三日。陆宁远急得睡觉时身上都在冒汗,嘴里起了两只大泡,愈发沉默不语。

刘钦确实是颇有失了圣心之意。从刘缵等人发起对陆宁远的弹劾以来,对刘钦的攻击就也接踵而至,逼得他几乎应接不暇。

先是文宁公主进宫,具体对刘崇说了什么,再没有别人知道。刘钦无论如何打听,也连只言片语都探听不得,只知道她所说定然十分厉害,引得刘崇少有地震怒,听说废后的手谕已经写好,只差发出。

幸好在圣旨出宫、一切都成定局之前,经宫人报信,刘钦的母亲急匆匆赶来,对着刘崇哭着追述一番两人昔日的浓情,又追念自己父亲生前如何鞠躬尽瘁,一番梨花带雨,引刘崇稍稍牵动旧情,勉强息怒,没有立时废后,但下令把她打入冷宫,就是刘钦也不得前去探望。

然后是往陆宁远身上泼的脏水,被引到刘钦身上。当初经陈执中等人力主,由朝廷派去详查陆宁远的御史,早就是他与刘缵一条船上的人,这所谓的调查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结果如何自不待言。

而送往兵部的战报,除去陆宁远的,还有邹元瀚和一众将领的,这些人说话的分量如何能同日而语?等消息传到刘崇手里,他所得知的便是,陆宁远先是与贼媾和,然后偾军折将,把朝廷的三千兵卒打得就剩几百人,再加上他对自己又有过那样不敬之论,简直让刘崇对他失望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