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第2/4页)

天威难测,刘钦如今自身难保,自然也顾不得他们,只有闷声吃了这亏——且让旁人得意去罢,摆在棋盘明面上的棋子,全撒出去也没关系。他的谋划岂在这些乌合之众上面?

但若让他就此退出一步,也没这么简单。刘钦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一头,仰面看着刘崇,苦涩道:“儿臣结交外臣,若说确无此事,实在违心,可儿臣此举实在也是出于无奈。”

刘崇哼了一声,问:“你已经是太子了,有什么无奈的?”

他这样说,明摆着是明知故问。刘钦面上丝毫不露异色,小心翼翼又道:“儿臣是为自保而已,请父皇明鉴。”手指一抬,把这盖子揭了开。

刘崇不语。

刘钦跪在地上,继续道:“如今朝中官员各结朋党,南人北人争斗不休,儿臣夹在其中,实在有苦难言。父皇当初允儿臣开府,可这数月以来,儿臣行止哪得自由?被人高高架在上面,手脚无一伸展得开。”

他这话说得颇让人觉着好笑。一国太子,哪里就到这般地步?但他所言偏偏又是实情,就是刘崇自己,有时行事也不得不有所顾忌,抬一头、压一头,拉一头、打一头,不把舵拿手死死把稳了,搞不好就要闹个人仰船翻。

刘钦见父皇不说话,便又自顾说了下去:“父皇也知道,前一阵子儿臣曾调查过当初南方各省受灾,朝廷派人赈济的旧事。儿臣如此做,不是突然对这些旧账起了兴趣,而是陆宁远外出平叛之时,曾有百姓谒军门求见,陈述赈灾时的冤情,所说的一些情况,实在不能不让人惊心。”

“但情况不明,儿臣不便惊动父皇,着手调查此事。谁知道刚开了个头,朝堂上便弹章如雪,闹得儿臣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查下去,怕是自己都岌岌可危,不查下去,又如何对得起父皇多年来谆谆教导?”

刘崇问:“你说的情况是什么?百姓究竟有何冤情?”

周维岳秘密跟随陆宁远,此时正在来京路上的事,刘钦已经知道了。但在亲眼瞧见他手里握着的东西之前,出于谨慎,刘钦还不敢透出半句口风,听刘崇发问,只是回答:“儿臣所查知的还很浅,只是管中窥豹而已,父皇若是想要深究,只需要派一个与下面各省都没有瓜葛的大员前去调查,自然便会知道。”

他虽然没有明言,却是在暗指派去调查陆宁远的御史是陈执中一党之事。刘崇不知是听出来了还是没听出来,沉默半晌,到底没说出要深究的话,只是挥一挥手让刘钦回去,提醒他以后要恪守为人臣、为人子之道,善加收敛,听话音是暂且原谅了他。

刘钦出宫,却没有任何轻松之感,脸上恭恭谨谨,心里不觉冷笑。仲春时节,梨花淡白,柳绿初吐,东风携着一丝暖意,从枝头取下一小片花瓣,轻轻送到他领口上,他伸手取下了,放在手指肚上,刚刚看清颜色,又一阵微风吹来,便将它拂开了。

刘钦顿一顿脚,仰头看天。飞甍宫树之间,刚刚放晴不久的天色湛蓝如洗。算算时间,陆宁远再过一天就该到了。

他收回视线,想到自己现在应当刚刚“眼疾初愈”,便假作忽感疼痛,闭眼揉了揉眉心,又睁开眼,慢慢往前走,刚出宫门就让人拦住,竟是刘缵要见他,说是要在府中设宴替他压惊。

从刘钦回京以来,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两兄弟再没有私下见过。刘缵曾邀请过刘钦一次,刘钦推说有事,同他约定改日,之后刘缵再不曾开口相邀,刘钦也像是忘在脑后,绝口不提,至于今日。刘钦听见邀请,想了一想,答应下来,让自己的车架回府,上了刘缵派来的轿子。

刘缵已等候多时了,见刘钦下轿,没让旁人动,自己亲来扶他,托着他手臂走着,转头在他眼睛上面打量片刻,关切道:“听说你在江北时让夏人毒坏过眼睛,怎么前些天都没事,又复发了?”

又问:“找人看过没有,现在如何了?看得还清楚么?”

他言语当中的关心之意实在真诚,即使刘钦明知道这次他兄弟二人的私下会面颇有割席断义的意思,吃完这一顿饭,两人就到了不死不休的时候,却也听不出他话中有半点伪诈。

他于是也像是个被哥哥关心着的弟弟一样,转过脸对刘缵笑道:“大哥不必忧心我,就是最近事情多,才又复发了。没什么事,休养两天,吃了几副药,现在已经差不多能看清楚啦。”

旁边站着的侍人纷纷垂下头去。

刘钦和刘缵分开来看时,没人觉着他俩长相相近,可是站在一处,偏偏又让人一眼就能瞧出来是亲兄弟。刘钦平日里大多时候都肃着一张面孔,倒还不显得和兄长有多相似,可脸上一露笑意,那双略显狭长的眼睛眯起来,就活脱脱和刘缵笑着看人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