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当时对于如何将周维岳带回京城,与刘钦相见,陆宁远他们几个人曾有过一番商讨。
有陆宁远在,周维岳进京容易,可是他身为县令,忽然失踪,丢官事小,引起陈执中和岑士瑜等人警觉事大。只是丢官,日后刘钦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他官复原职,但如果打草惊蛇,让他们事先有所准备,恐怕周维岳手里的那些东西就起不到太大作用了。
他毕竟是方明俊的好友,即使已经时隔多年,毕竟也要做好岑士瑜他们会联想到这一节的准备。
最后李椹想出一个法子,即让周维岳装病,引同僚前来看望,让人都知道他病了。最好病得重一点,这样他告假在家卧床休养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办法想出来,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怎么让周维岳装病。李椹担心他装得不像,露出什么马脚,反而引人生疑,周维岳却说没关系,他认识一个朋友,医术十分高超,最近刚好行医至此地,便联系上他,让他给自己开了副药。
周维岳吃下药后果然倒了,看起来病势沉重至极,就是李椹这个知情人都担心他是不是真要不行了。周维岳说自己没事,李椹也就暂且信了,但这时又遇到了第二个问题。
周维岳为官多年,和方明俊一样,丝毫不懂得和光同尘的道理,事事都要较真。跟着这样一个长官,好处捞不到一点,挑的担子却不轻,因此县里的属官听说他病了,一时半会不能理事,别说来看他,都恨不能放鞭炮庆祝,高兴得过年一样。
而周维岳做了多年县令,从不行贿,又因家贫之故,从不参与同僚间的聚会,无论在上级还是同级之间都不受待见。病后探望者居然寥寥无几,实在大出李椹意料之外。只是好歹也有人看到他的病容,坐实他病了的事,多多少少也能糊弄过去了。
那药当真神奇,才过了四五天,周维岳忽然病势全消,恰逢朝廷调令发下,陆宁远率军开拔,便将他一并带走了。
刘钦进门之后,也不多说废话,第一眼就看见周维岳,问:“可是周良翰周大人么?”
周维岳虽然之前从来没有同他见过面,却一眼看出他便是刘钦,在那一刻心里忽地生出一个念头:常听说太子力主抗战,只看他眉眼英武之气,便可知无虚。忙向他见礼,“是臣。臣周维岳见过太子殿下!”
刘钦抬手扶起他,没让他当真跪下去,转而对他介绍起周章:“这是兵部侍郎周章周茂澜,是我的一位故交。”
周维岳吃了一惊,忙也向周章见礼。
周章在朝野间素有清正之名,国家临危之时的几次谏言,在士大夫间人尽皆知,见他今天竟也在场,再加上还有一个陆宁远,周维岳对刘钦愈加信任,彻底放下心来——有此一文一武,便可知太子是个正人了。
刘钦又对周章介绍周维岳,这次却没直说,而是先问:“茂澜,你知道多年前一个叫方明俊的县令么?”
周章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刘钦“嗯”了一声。在收到李椹的信件之前,他也完全不知道他大雍有这样一人、这样一桩案子。说来惭愧,于方明俊、周维岳这二人而言山崩地裂般的一场巨变,于江阴百姓而言长达数十年之久的冤屈欺侮,数万人的嚎啕哀吟,于他和周章这些人而言,竟好像远方的一片叶子落地,声音轻得微不可闻,就是听都不曾听见过。
刘钦简短地对周章道:“这是通山县令周维岳周良翰大人。”然后便让众人坐下。
陆宁远一声不出,就连坐下时也没发出响动,在一旁颇为忌惮地看了周章一眼。
他知道周维岳手里的这些东西对刘钦十分重要,这种时候,如何能有旁人在场?更何况那人还是周章。刘钦或许不知道,上一世就是周章向刘缵告密,刘缵才定下动手时机的,这些秘事如何能让他听去?
他大感不妥,颇有些坐立难安,又不知道如何跟刘钦说。那边,刘钦已经向周维岳问起来了。周维岳丝毫不知陆宁远心中隐忧,对屋中几人都很信任,便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
那些账册、公文他没有随身携带,只凭着记忆,将几年来方明俊和他自己查到的事情一件一件摊开来讲。刘钦听着的时候,忍不住暗暗想,一个人要在心里嚼上多少遍,才能把这么多年来的每一件事情都记得那样清楚,就是说到细节数字时,也没有半分含糊?但很快,他的注意就不在这上面了。
方明俊任职江阴县令期间,有多少小民前去申冤、每个人是为着什么、后面是如何不了了之的,上级知府如何把案件压下、那些越过他上了岑士瑜的马车的属吏如何对他阳奉阴违,陈执中如何上下其手、把他当做一份礼物送给岑士瑜去卖好……这些尘封了多年的旧事,在这个夜晚,通过周维岳之口,再一次白于青天朗月之下,听见的只有刘钦、周章和陆宁远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