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第2/3页)

他好像不愿论人之过,即便是对洪维民这般朝野当中有名的奸相、岑士瑜这般仗着和陛下是故交这么多年窃居高位尸位素餐的老臣、崔孝先这般近来因苟且钻营而渐露头角的小奸小恶,也都不愿严词抨击,反而教导一众学生“此心光明”,以己身挽救国事,其余何必计较。

后来其他人走了,周章留了下来,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拘谨,同荀廷鹤一番畅谈,他被荀的才学吸引,荀对他也赞赏有加,两人不觉聊到深夜。

荀廷鹤留他在府中暂住一夜,周章欣然而允,进到荀廷鹤特意让人为他打扫出的房间中,便瞧见床上摆着一套新衣,并不昂贵,只是寻常布衣,同他平时穿的也没有两样,只是没有补丁而已。再想荀廷鹤,似乎也不身着罗绮,明明身为宰相,却像个寻常文士。

周章接受了他无声的好意,从此成为荀廷鹤的门生。其实一般士子找大官拜师,师生之谊多是幌子,投其门庭才是真正用意。周章前番拒绝洪维民、岑士瑜,为此很是有了一番刚正不屈的名声,这次投入同为宰相的荀廷鹤的门下,颇为惹眼,即便荀风评甚好,京城里对此事也常有议论,但无论周章还是荀廷鹤,均安之若素,从未放在心上。

可惜后来,在夏人刚刚开始南侵的时候,荀廷鹤即被施反间计谗杀了。

周章回到家里,一边沐浴,一边翻来覆去地想着刘钦在刑部的那一番话。

他永远无法忘记在荀廷鹤刚刚下狱,还未被杀的时候,他请求刘钦搭救,刘钦那时说了些什么。

那是种极致的无谓和轻佻,刘钦甚至没有恶意,他只是在九天之上,哪怕是荀廷鹤这样的人,是活着还是死了、以怎样的方式去死,于他而言,都像是今天吃些什么一样,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他忘不掉,也从没有真正原谅过,正是因为如此,今日刘钦在刑部的那一番话,才这样让他震惊。他不敢相信,自己会听到这样的话,不是在茶肆酒巷,不是在荀廷鹤家里,而是在刑部,在朝廷的公堂之上。他更不敢相信,这话竟是由刘钦说出——

刘钦神情凛凛、气愤填膺,更甚于竟将邹元瀚当场格杀,事后竟然还说,只是一时义愤,没有后招。他杀人的时候,隔着丈余远,还有两滴血溅在周章袖口上面,邹元瀚的颈血飞得那样高。

周章沐浴完毕,擦干身体,松松披上衣裳,等着从宫里传来的消息。他知道今晚有许多人不睡,都在和他做着同样的等待。

很快,刘钦被禁足、禁足期间不得过问朝政的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朝会之时果然便引起了轩然大波。既有大举弹劾刘钦的,也有如崔孝先这般已决心死保太子、所以竭力为他说话的,众人各怀鬼胎,更有清流据理力争,痛骂邹元瀚,盛赞陆宁远,把水搅得浑而又浑,吵得刘崇不胜其扰,早早便宣布退朝,将岑士瑜传进宫里。

两人有几十年的交情,当着岑士瑜,刘崇也不故作高深,开门见山地把话说到实处:“北边逼得越来越紧,现在看,传位已经是避不开的了。你看……”

岑士瑜赶忙跪下,“此乃陛下家事,老臣岂敢预闻?”

刘崇还没开口,先被他把话给堵了,骂道:“你老岑少给我装相,我今天强让你说,你敢不说?”

岑士瑜早料到如此,从昨天听说刘钦在刑部杀人之事后,他便开始苦心思索了,昨天晚上同样一夜未睡,听刘崇发问,又故作为难了好一阵,才终于被逼无奈地道:“陛下既然强要臣说,臣不敢不进言。”

他从地上抬头,目光深沉地看着刘崇,又沉默一阵,然后沉声道:“太子志大而难制,衡阳王器小则。究竟选择何人,全看陛下是为一时之权宜,还是国家万年之计了,更要看陛下能否舍得。”

刘崇一愣,随后猛地将脸一板,“大胆!”

岑士瑜道:“老臣不敢。陛下垂询,臣只得尽忠言事而已。”

刘崇让他一语道破心思,那股火发出之后,便没了下文,愣了好一阵,挥挥手让岑士瑜自去了。

对自己的儿子,刘崇自问比别人还要更了解的,他当然知道,虽然同为他的龙种,他这两个儿子却不可同日而语。

夏人逼迫甚急,刘钦与刘缵一开始都力主与其血战到底,绝不让步,但到后来,夏人兵锋南指,越逼越近、越压越深,他自己态度摇摆起来,刘缵便也跟着一起暧昧不明,反倒是刘钦这个原本的受益人,仍然毫不松口,力主抗战。

刘崇做了这么多年皇帝,当然知道,自己这大儿子转了态度,并不是甘心坐视弟弟顺理成章地继承大位,而是看出自己态度变了,紧随其后而已,是有意在自己面前显露乖顺。反过来,刘钦坚定主战,自然也不是对他这大位全然无意,反而每天眼巴巴地等着、正巴不得他快点让位,他之所以如此,其实无非是想借此收揽朝廷主战派的人心,好在朝中培养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