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刘钦砍下刘缵的头,总共用了两刀。第一刀割开他的气管、血管,赤红的鲜血喷出数尺,溅了他满身满脸,第二刀从骨缝间压入,喀喇一声斩断颈骨。

他把刘缵的头提起来,猛然挺直身体向后一看,满殿一时鸦雀无声。

殿外,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间射入,东方渐升的红日将整座建康城从梦寐当中唤醒,在这一时刻,于命运的岔路口前迎来新生的不止是刘钦一个。

日后史家将如何记述这一日,记述这整整一夜中在这一方小小殿宇内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一众人等,整个大雍、千百万人的命运因这短短一夜而将发生怎样的变化,历史的车轮将要通往何处,在这一刻无人知晓,只有红日于地平线上睁开一线天眼,千百年后,仍只有它是唯一的证见。

刘钦站在殿首,把刘缵的首级高高举起,“贼首已死,其余人等缴械不杀!如再顽抗,以谋逆罪论处,杀无赦!”

殿内禁军原本便没了战心,大多已受周章招降,只是仍然有所观望而已,这下便连观望也不敢了,忙扔下刀剑伏罪,大殿内一时间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刘钦一面命人收缴其武器、收拾地上尸体和伤员,一面给朱孝下令,让他速速带兵去往衡阳王府。

先前陆宁远刚到时,他说陆宁远来得稍晚,是因为刚从衡阳王府过来,其实只是诈刘缵,想要进一步瓦解其心、让他进退失据而已。

陆宁远比朱孝晚来,是因为一开始刘钦为防有失,让他在宫门附近接应,防止被派往宫外的禁军提前回来,或是刘缵留有什么后招,留陆宁远在外围,便是要阻截他们,等事有不顺,便作为生力军投入战场。而万一他这边生了什么变故,行事不顺,陆宁远在外,也可及时接应他出去,总比把他的全部筹码都扔在一处强。

后来他担心的这几种情况都没有发生,陆宁远依原计划同他会合,至于衡阳王府,刘钦当然没有分兵去打。

大势未定,他的这一点人当然都要用在关键地方,不可能顾及得到刘缵家人。万一陆宁远被刘缵府上的卫兵拖住,没能及时回援,风险太大,实在得不偿失,而就算控制住刘缵家人,也未必能逼他就范,这等龌龊手段,也没必要拿出来用在他身上。

朱孝问:“属下到了之后,如何处置?”

刘缵已经成家,有一妻一妾,育有一子二女,最大的一个才不到五岁,最小的一个尚在襁褓。算上其他家人和仆役,全府共有百余口。这里面许多人,刘钦连见都不曾见过,甚至如厨师花匠之流,刘缵自己都未必同他们说过什么话,至于几岁稚子,尚不懂事,则更是无辜。

但这其中,谁受刘缵厚恩,会誓死为他报仇?谁感念刘缵的情义,要设法报复于他?留下稚子,谁能保证不会再有赵氏孤儿之事发生,谁能保证将来一旦生变,不会有人把他们推上台来做什么文章?

刘钦默然一阵,对朱孝淡淡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朱孝一阵悚然,随即应道:“是!”一句也没多问。正要走时,刘钦却叫住他,把刘缵的首级递给他,“你带着这个,或能少折损些人。动手后先留些活口,问明你妹妹被藏在哪里。这等秘事,我大哥不会假于旁人,定是他府上的亲信负责办的。你不会审讯,从府里点几个人去。”

朱孝没料到这一番死斗之后,刘钦竟还想着自己的事,在腾腾杀气当中,眼圈热了一下,领命后匆匆去了。

刘钦整整身上,走出殿外。稀薄的晨雾当中,朦胧初日之下,刘崇站立阶下,仰面看来。两世以来第一次,刘钦俯视着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则仰视着他。

刘崇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两眼直直望着他,面孔在薄雾当中却不甚清晰。刘钦顿了顿足,在原地就这样看了他一阵,然后拖着受伤的腿,缓步走下台阶。

他身上沾满了血,禁军的、自己的,还有一大半是刘缵的,小腿上的伤口没有愈合,反而在刚才的追逐争斗中愈发裂开,滴滴答答往外淌血。他一瘸一拐着,每走两步,台阶上便多出一只血脚印。在他身侧,前一个夜晚的漆黑诡谲还未褪去,而在他的另一侧,新世界的初辉已经将点点金光洒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他走得那样慢,那样凝重,无数道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屏息以待,就连飞宇流檐后的鸟雀也噤了嗓子寂然无声。宫门万重,这台阶太长了,仿佛过了多少年的光景,他才终于走了下来,走到刘崇面前。

刘钦扑地跪倒。

在他跪地的一瞬间,刘崇如同被天外一颗落石砸中,浑身猛然一阵震颤。

他问:“你大哥……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