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第2/3页)
刘钦答:“儿臣惭愧!激斗之时,大哥已被乱军所杀。”
刘崇猛地仰起头,闭了闭眼睛。
如果说他一开始还有几分茫然无知,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兄弟阋墙、手足相残、是血淋淋的宫闱之变!就发生在他眼皮底下,就在他的身前!
刘缵定然是反了,可刘钦的这些忽然出现的兵马当真就是为勤王护驾而来的么?他哪里得来的这些盔甲?这么多人,如何无声无息地就靠近了宫墙?太子府明明已经在禁军控制之下,这么多人调动,如何没有半点消息传来?崔允文什么时候成了刘钦的人,现在禁军当中、朝廷当中、京城外边,他的人还有多少?
“你……”刘崇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此时在他心中的不只恐惧,更是刀剜一般的痛。恍惚间还是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一眨眼竟是这般人伦惨变!
他还记得刘钦小时候,像一只小麻雀般,这头飞到那头,嘴没有停下的时候,从早到晚叽叽喳喳。也记得刘缵刚出生的时候,他前面的几个儿子都早夭,刘缵是他当时活着的唯一儿子,他逗弄着这样小的一个婴孩,想该给他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刚好那时候弟弟鄂王也刚喜得麟儿,兄弟俩商讨一番之后,便一齐给儿子取了名。
那时他还年轻,或许还是有些雄心的,想自己的皇长子,将来的太子,名字须得有个好寓意,便选了一个“缵”字,弟弟也一同凑趣,给儿子取名为“绍”。赓续前业曰绍,承继发扬曰缵,刘缵便这样长大,从婴孩、到垂髫、到少年、再到如今的青年——刘缵啊刘缵,直到身死此日,他又缵得甚么?
刘崇老眼当中涌起浊泪,好半天才从心窝里剜出一句,“你如何就……杀了你大哥!你小时候……”
刘钦打断他,“大哥欲杀儿臣,儿臣只得自保而已!若非如此,现在殿内尸体便是儿臣!”他两眼当中涌出热泪,猛一抬头看向刘崇,眼泪飞洒在刘崇鞋面上,“若非父皇始终左摇右摆,难以明定继统之人,儿臣与大哥,何至走到如此地步!”
刘崇如遭锤击,呆立原地。
他为帝多年,无论做了什么,都从不曾有人胆敢质问于他,如果有人,那也只有死人。可现在幼子一身是血地跪倒在他面前,满目泪水之下,眼底还有未尽的杀气,满庭禁军、太子牙兵、太子死士环簇之下,他喝不出那一声“大胆”,反而不得不承认,刘钦说的是对的。
要是他早就定下传位之人,把另一个逐出京外,如何会到现在这样两个里面必须要死一个的地步?岑士瑜早提醒过他,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觉出有理,却还是没有当机立断,总想着时间还长,恋恋于这一顶帝王冠冕不愿去位,任由二子相争,愈演愈烈,终于到了今天这步。火舌已烧到他自己的袍脚、大水漫过他腰,他还想要稳坐钓鱼台、想要站在岸上看水高浪低,又如何可得?
“事已至此,你要如何做?”
他对着满脸泪花,面容却是坚毅冷峻、杀机凛凛的儿子,终于问出了这一句,话音未落,脸上已是老泪纵横。他生于宫廷,久蹑帝位,一生与权势打交道,已经预感到将要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了。
晨风吹来,刘钦鬓角落下的头发轻轻摇动。“请父皇……”他掉下最后一滴泪,血泪斑驳的脸上,两只眼睛像是两支利剑,向着站在他身前的父亲直插过来,“下诏,速速召回宫外禁军。”
“请父皇下诏委任崔允文为新任禁军统领、更换各个宫门守卫,下诏委任陆宁远为京营提督、原邹元瀚部也一体委任于他,下诏抄斩谋逆犯上的罪臣刘缵全府,下诏将其定罪,下诏从今日起……命儿臣监国!”
在这一刻,刘崇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又像骤然老了十岁。骨头在他的身体当中打起了弯,一条条皱纹如疯长的藤蔓一般从他那张白净、保养得当、养尊处优的脸上飞速爬过,大半漆黑的发顶上,银色的发根如新芽般贴着头皮钻出——他已是这样的老迈了!
“依你。”刘崇无力地道。
刘钦伏在地上,向他重重磕了个头,然后爬起来,对身后道:“迅速收拾好殿门内外,莫要误了今日早朝!”
太阳照常升起,爬到宫墙之上,却已换了一片天幕。百官如常上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走到大殿之上,却才知道朝廷里面早已经天翻地覆,地覆天翻。
而在高高的宫墙外面,建康城在熟睡中苏醒,街上渐渐有了行人,沿街的小贩打开门闩、挂起招牌,洗漱声、泼水声、吆喝声、吵闹声渐次响起,一如之前的每一天,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建康城外,虫鸟在水面轻轻掠过,荷叶上的晨露抱成一团,杂树红英被风片片吹落,青山矗立,江河东流,一切都一如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