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第2/2页)

最后周章道:“算是吧。我不认为……”声音虽轻,但他终于说了出来,“你适合这个位置。”

好像心火一烧,刘钦腾地站起,桌子上哗啦一响,桌边的文书掉到地上,毛笔滚落,墨迹甩出好大一滩。刘钦猛然睁大了眼睛,狠狠瞪着周章,压低声音问:“我不适合?我不适合,我大哥就适合么?”

周章也实难说出刘缵适合的话。刘缵性情文弱,没有主见,在战和一事上左摇右摆,完全是仰皇帝的鼻息来决定自己说什么话,他所倚靠的陈执中又是那样一个人,无论如何去看,也实在难说是个明主。

更不必提他最后竟悍然发动宫变,对刘钦痛下杀手,实在大出周章意料之外。

先前刘钦格杀邹元瀚,震惊朝野内外,留下的名声实在不佳,便愈发衬得刘缵仁善和柔。可谁知事到临头,刘缵的狠辣决绝,竟也和刘钦如出一辙。似此言而无信、面善心狠之人,一旦继位,更非国家之福。

于是周章只沉默不语。

可刘钦似乎是把他的反应当成默认,眉目一动,忽然现出尖利利的讥笑之色,“你道他就是明主么?你猜他大权独揽之后,会如何待夏人?你猜他治下百姓如何?朝廷上都是谁在当政?你猜——”

刘钦猛一顿住。在刚才那一刻,他极力想把什么证明给周章看,但不过片刻后他便意识到,没用的,周章不会知道的,说得再多也是徒劳。周章既然这样看他,那他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周章哪里会听?好,就让他这样想吧,就让他在旁边看着,看自己究竟造出个什么样的世界!

刘钦蓦地冷静下来,冷静之后才发觉自己刚刚的失态。他若无其事地从桌子后绕到前面,因为腿上受伤,走得并不麻利,弯腰从地上捡起掉下去的两本公文,又拾起笔,神情已平静非常。

周章要做忠臣,可如果天底下只自己一个君主给他效忠,他又该如何?归隐首阳么?不,不会的,周章是有抱负的人,不然也不会……

他心里忽然升起一阵恶意,“是,我当初说错了话,是我的不是。可你恨我的时候就没想过么,当初荀廷鹤那事闹得那么大,许多人激烈上书反对,包括和荀非亲非故的薛容与,也因为获罪于我父皇而遭贬官,为何你周大人始终在朝中屹立不倒?”

“你自己想一想,你除去求我之外,在朝堂上总共说过几句?可曾对我父皇死谏过?没有,一次都没有!你见说话的都被逐出朝廷,担心自己也是一般下场,就没有再出这个头。这事之后你不但没受牵连,反而愈发受我父皇重用,一路做到了现在的兵部侍郎。你觉着自己是忍辱负重,是保此有用之身,以在国之大变面前挽救危亡么,你觉着保全自己,就是保全一线希望,不把朝廷拱手让与佞人么?好高尚!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爱惜羽毛!”

“荀廷鹤被杀,还有后来的陆元谅被杀,你只说是小人进谗,是我火上浇油,你怪罪他们,怪罪我,估计也怪你自己,可他真正是被谁所杀,你心里不清楚么?你敢怪罪他么!你不敢,你只敢把气撒在我头上,就因为、就因为我——”

他没再说下去,猛地顿住了嘴。再说下去,便是自轻自贱了,他此生绝不可能再说。可已经足够了,周章一时呆住,随后遍体一震,惨然变色。

如同被一把尖刀剖入,他身上的最隐秘、最不堪处竟然就这样洞开了,堂堂大白于青天之下,再没有一分一毫的余地,也不容任何的自欺欺人。而一个那样郑重、那样炽热的什么,又以千钧之力在他身上狠狠一压,又在他全然无法反应过来的片刻,从他身上决绝地离开了。他身骨已碎,再没可能回到之前的形状,而它也再没可能回来了。

他面色实在太惨,好像要死了一样,就是现在不即死,好像今日之后也是生机断绝,命不久长,而刘钦是绝不允许他不活在世上、不好好看着接下来这一切的。于是他一步上前,猛然抓住周章手臂,另一只手扣住他肩膀,在他倒地之前定住了他,以在这一刻无以复加的残忍,向他抛出一线生机。

“刚刚来报,因为使者被杀,夏国摄政王震怒,和议恐怕要有反复,弄不好要再启战端。对你的处置后面再说。你在兵部,千万好好盯着,有什么蛛丝马迹,马上来报。各军都要做好调动准备,一应军需军饷,务必齐备,如有错失,便是误国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