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第2/3页)

可是李章甫上前奏对,竟然说周维岳考课结果乃是上等,他任职江阴县令以来,处理民间诉讼从无拖延,主持丈田也尽心竭力、卓有成效,巡按御史崔允文下到乡野间查察民瘼,对周维岳,百姓往往交口称赞呼为青天。

马上便有人反对,称近来有人反映说江阴县案子堆积,许多新近报案的百姓,冤情都不得上诉,事情也没有解决。李章甫竟然替周维岳解释,说江阴是个大县,在雍国按闲忙划分的三等中属于最上的繁局一等,而对繁局的考核一向比另外两个闲局、平局要更为宽松,因为事情一多,难免忙中取乱,事务稍稍堆积也属正常。

崔孝先马上跟上,说据崔允文的反映,他已经调查发现,新近报案的百姓当中有一些是受人所雇,无事生非,并不是真有冤情,请刘钦下旨彻查幕后主使,究其心,定是要破坏周维岳在江阴的丈田之事,必须严惩不贷。

两边扯皮起来,刘钦一锤定音,“周维岳考课结果既然没有问题,按制不予贬退,一应官职、所理事务如前。”

薛容与但觉心中一惊,万没想到刘钦竟然又一次顶了下来,年轻天子心志之坚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平心而论,就是刘钦现在退缩了,那也无可指摘,仍不失为圣明天子,形格势禁,实非人力能及。他做得已经足够了,要再不稍作退让,朝堂上这把火就要从他和周维岳身上蔓延到他的衣袍上了。

岑士瑜的力量比薛容与预料的更强,而前线又始终没有捷报传来,人心大乱,后宫中的太上皇又正虎视眈眈。刘钦登基本就时日不长,如今身下这把椅子又被如此撼动,他不能不为自己考虑。

可即便是这样,刘钦仍是不肯稍退,他的胆量未免太大,他的脾性未免太硬,他的心志未免太坚!相识有年,薛容与在今日才算真正认识了他,才知道从前的君臣相知其实是自己一厢情愿,他将刘钦觑得太小,也将自己看得太高了!

回想起入朝前夜在宫里与刘钦的那次对谈中,他的几次忧心忡忡的试探,回想起他这些天里的忐忑不安,甚至是刚才为止在他心中生出的“改革已经完了”的念头,薛容与但感羞愧无地。纵然知道此时稍稍后退,等风头稍息再重启改革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见了刘钦如此情态,他也只有一往无前而已。

没有君不退而臣退的道理,岑士瑜纵然势大,可只手遮不住天。太上皇是什么样的人,那起兵作乱的刘骥又是什么样的人,天下有识之士心中定然各有掂掇,而当今天子是何等样人,他们迟早有一天定会知晓。

薛逢时,薛逢时,你何等幸运,竟是生逢其主,恰逢其时!天心垂爱如此,岂容你再犹豫逡巡?

薛容与神情一凛,乍然抬头。他原本为了避免事态再度恶化,近几日在朝堂上除去对针对自己的弹劾辩驳几句之外,其他时候几乎都沉默不语,但现在这样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他既然不打算退,那便只有往前。

他心中实在已经憋了一肚子话,见那些人想要拉下周维岳不成,矛头转向自己,不待别人开口,自己已出班上前,正待要舌战群儒,刘钦却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薛容与一惊,虽然不知何意,但他是持重之人,想说的话也不是非吐不可,当下便压抑了下来,等刘钦处置。他是人臣,入朝又不久,实在没有什么与岑士瑜相抗衡的手段,纵然决心下定,但能帮刘钦处也少,见刘钦似乎另外有所安排,便任由旁人对自己大肆污蔑、攻击而不发一言。

刘钦像往常一样,又使了个拖字诀,宣布退朝。退朝之后,果然马上传薛容与觐见。

能得皇帝单独召见的大臣不多,薛容与这几月间面圣的次数比许多人一生当中都多,但这一次与前面所有次都不同。薛容与怀着感激,怀着愧疚,不动声色地向刘钦悄悄望了一眼。

不过匆匆一瞥,很快他就收回了视线,但只这一眼已经足够了。刘钦面上仍是坚定之色,那他薛容与的骨头就是铜浇的、铁铸的,风浪再大也无可摧折。

甚至于刘钦要他告病时,他都没有任何疑虑,再没想刘钦是否是想半途而废,只是猜测他另有打算,不知为何却不让他预闻。他对天子没有疑虑了,不料天子对他却不然,薛容与马上请求听一听刘钦的打算。刘钦却不肯说,只说过不两日他便能知晓。

薛容与怏怏出宫,明白这是刘钦对他的爱护。但这安全和手上的干净并非他所求,他倒宁可像是刘钦真正的心腹一样,同他一起深深卷进这怒海当中,而不是被余浪一下一下舔着脚背。

可是……薛容与着临要走出宫墙时,忽地顿住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