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刘钦一向以有为明君自许,即位以来更是严于律己,自从说要削减宫中用度之后,就再没坏过自己定的规矩,加上又有他父皇“珠玉在前”,群臣看来,实在不能不对他暗暗期许。

这样一位天子,忽然在冬狩第一夜,原本该大宴群臣的夜里缺席,还传话过来,说自己偶染微恙,让群臣照常宴饮,清点猎物、颁赏武将之事挪到转天,一时大多数人倒也信了。

第二天一早,刘钦就在群臣面前现身,虽然看着有几分疲惫,却也没有病容委顿的不堪之态,担忧者、狐疑者一时都放下了心,竟少有人多想。

“朕昨夜偶感不适,未能同大家尽兴于欢宴,还望诸公见谅。”刘钦扬声道,听声音却不像病了。

群臣马上便献上“请皇上善保龙体”,“江山社稷之福”的马屁云云,刘钦没挥手打断,耐心等他们说完,对薛容与这知情人小心翼翼打量的目光视而不见,又道:“昨天诸位将军的猎获清点了么?”

礼部马上有官员上前呈上册子,“昨夜诸位将军所射猎物皆已封存清点,请陛下过目。”

“嗯。”刘钦接过,粗粗扫了一眼,问:“朕猎获多少?”

礼部官员很快答:“陛下共猎获一头虎,一匹马,四只鹿。”

整整一天时间,只猎到这么一点猎物,别说本朝高祖马上取天下,当年威震华夷,当国以来十几次射猎,诸次所展神威无不清清楚楚载于国史之上,已经在前面打出了个样子,就说刘钦的父皇刘崇,现在已经老迈迟钝,消磨了意气,但放在二十年前,年轻时也远不只有这样一点本事。

刘钦正值壮年,又曾在军中历练,到最后只有这样一点斩获,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手。但群臣自然不会让天子落在地上,便揪住那头被他用火铳毫不费力打死的老虎盛赞起来。

有人便凑趣将他与射虎孙郎相比,本是拍马屁,不料反而拍在马腿上面。刘钦嗤笑一声,不快道:“孙权坐拥东南,只知限江自保,蹉跎一生,有何英雄气?”言下之意乃是不屑同他相比。

崔孝先马上道:“陛下矢志恢复,必要驱逐鞑虏,复我疆域,他年功成,古往今来唯有一人可比——”

这下旁人也都纷纷醒悟,想起以当今天子一贯的志向,拿孙权出来实在是犯了忌讳,幸好崔孝先反应迅速,给众人一道解了围。刚才说错话的那人带着感激看他一眼,马上接口道:“对对,以南制北,重整河山,唯有明太祖皇帝可比。”

众人一转口风,刘钦这次没再说什么,气氛重新热络起来。

秦良弼从旁听着,越听越不对,转头小声问幕僚:“怎么不嘉奖武将,到了文臣吟诗的时候了么?”

按冬狩的规制,文武百官都要随皇帝出猎,前面自然是武将们比校武艺,议军讲武,但同行的文官们也不好无事可做,第二或第三天临回去前往往要对冬狩赋诗,进呈御览。

秦良弼听那边有人都赋起了诗,便以为跳过了中间的环节:他好容易忍住手痒,一天下来几乎什么都没做,才控制着让猎物比刘钦少了一头,想来只要旁人都有眼力价,那他一定是除刘钦外猎获最多的那个——并列第一毕竟也是第一。还不知道要有什么赏赐给他,怎么就到下一步了?

幕僚也压低声音答:“大帅无忧,他们是在拿前人的诗拍马。”

“啊。”秦良弼明白过来,问:“是什么诗?”

眼下人多眼杂,不好多做解释,幕僚便拿手指蘸了水,在桌子上写下几个字:“从今四海永为家,不用长江限南北。”

这几个字字形简单,秦良弼都认识,合在一起意思也好理解,他看了两眼,便即心中一热,大点其头,“是好诗,是好诗啊!”抬头看向正首间让一众文臣簇拥着的刘钦,不由有几分兴奋。

身为大将,谁不想建功业于当世,垂声名于千秋?谁不想立功受赏,加官进爵,福荫子孙?更不必提雍夏之间还有血仇在前,他身在前线多年,只恐怕朝廷束他的手脚,像从前一样,不许他出战、不许他救援,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敲打他,听到这一句诗,如何能不心花怒放?

他说话时虽然有意压低声音,但嗓门仍是不小,左右其他将军听见,有和他相熟的不由一哂,嘲笑道:“得了老秦,你还懂什么好诗坏诗,这几个字你识得么?”

秦良弼将眼睛一瞪:“俺如何不识得?”说着居然手指桌面,复述了一遍。

相熟的众将谁不知道他秦良弼一向是大字不识一箩筐,能把自己名字写出来就不错了,见他居然煞有介事地点评起诗来,无不感到好笑,谁知他居然当真把这十四个字读对了,而且一点不差,一时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