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第2/3页)
他语带委婉,其实却不是商量,而是以巡抚身份向陆宁远下令。谁知陆宁远闻言却道:“抚台如有担心,末将可遣两千人出营望西北先去设伏,密切关注斡赛里动向,一千人留守大营,只带千人前去平定民变,数日便能返回。”竟是抗命之意。
周章吃了一惊,脸色未变,心却沉了下去。战场上抗命不尊乃是大忌,尤其对陆宁远这般级别的将军而言。听说从前他未发迹时,在熊文寿手下,就曾背叛过上官,只是那时熊文寿毕竟理亏,陆宁远此举虽然不合规制,于情于理却可通融,现如今难道理亏之人变成他了不成?
有什么事情,是他没有虑及的,要让陆宁远不惜抗命也要自行其是?不,他能想到的只有那两点原因,陆宁远自己也说过了。他沉吟半晌,方才道:“将军一意如此,若事有蹉跎……”
陆宁远痛快接口,“末将一力承担。如有闪失,届时自会向朝廷分辩,绝不连累抚台。”
恃宠而骄。周章头脑当中一瞬间出现这四个字,终于将脸沉了下去,“推将军之意,恐怕不是要去朝廷分辩,是在天子面前分辩罢?”一句话说出,已是颇露尖刻之意。
除去从前对刘钦之外,他说话时一向极有分寸,如今出言如此,足见心里不满已极。陆宁远又非真的石头,自然有所察觉,却既没有被暗暗点破宠臣身份的尴尬,也不气恼,正待要好言解释,见了他这幅神情,忽然一愣,不知想到什么,竟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对周章道:“抚台如果无事,末将就先去披甲了。”
周章不语。陆宁远等了一阵,见他不说话,竟然就此行了一礼,转头自去了。
他藐视上官如此,就是常人也难忍受,李椹因被一同带到,听完全程,本就心中惴惴,见他最后如此作态,更觉惊慌,顿一顿脚,留下来替他找补了两句。
按说以他的官位品级,一省巡抚面前该是没有他说话的份,但周章与别人不同。先前在睢州时他便发觉,周章虽然是天子近臣,为人却全无架子,对他说话时温词娓娓,听他说话时也全神贯注;加上这些天他因公向周章汇报过几次,对他的为人还算清楚,这才硬着头皮留下来向他解释几句。
“抚台容禀……”李椹觑着周章神色,“因战事紧急,陆将军言有不尽之处,卑职敢情代为补充一二……”
见周章并不打断,他继续道:“流寇虐民,不下于夏人,若按职等从前所见,某地一旦有了民变,别看一开始只有几十上百人,眨眼间便可成燎原之势。若不及时处置,搁置十余天,恐怕有变生肘腋之虞。流民啸聚,进可能趁我迎击夏人、大营空虚之时为乱,退亦可能分散于地方,事后恐怕要多废数倍人力物力方能翦灭。时日既久,伤亡又大,不如趁祸乱方萌之时便将其掐灭,以绝后患。”
“陆将军有此顾虑,方才未及向抚台言明,万望抚台恕罪!还请抚台收回成命,容陆将军耽搁数日,先平此患,定不会误了朝廷抗胡之事!”
周章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到底涵养甚佳,不曾对他作色,看神态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他想了什么,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李椹暗松一口气,知道他绝非熊文寿那般人,言尽于此,料他气头过后定能体谅,便轻声告辞了。
陆宁远方才举止大失常度,莫说是周章,就是李椹也摸不着头脑,去他军帐当中兴师问罪时,陆宁远已经穿戴整齐,全身着甲之后,身躯凭空又高大几分,看脸上表情,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李椹看了,只觉气不打一处来,在心里暗骂他白吃了那么多饭,空长了这么大一副架子。陆宁远看见了他,却没有向他解释之意,李椹只得主动道:“若是巡抚换了别人,就凭你今天的态度,之后就别想安生了!”又道:“已经说好了,先剿匪再抗胡,不算抗命。但要是中间耽搁一日,咱们可都担不住干系。”
陆宁远不语,李椹愈发奇怪,又问:“你非得罪他干什么?”
几乎是在周章想到“恃宠而骄”的同一时刻,李椹心中也冒出了同样的四个字。但他转念一想,便觉陆宁远实在不像那种人,过来这一路上就在心中暗忖:莫非他是不甘居于周章之下?
毕竟周章同刘钦曾是那样的关系,而他虽然从没问过,却也能想到陆宁远同当今天子之间是怎样一回事……想到这里,顿感一团乱麻。
陆宁远终于开口,“我没想得罪他,只是……”他想了想,没再继续说下去。
方才周章看他的神情,他从前从没见过,却在一瞬间忽地明白:从前他就是用这样的神色看刘钦的。
他自然不知从前周章和刘钦私下里是如何相处的,也不会亲眼见到,就是听都不曾听说,但见到它的第一眼便明白了,在每一次同他亲热之后,刘钦带着快乐、带着餍足的余韵向他投来第一眼时,那双看过来的眼睛里的一丝忐忑究竟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