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第2/3页)

让他一喊,旁人也各自回神,真正听明白了陆宁远所宣读的诏书中的意思。

他们这些人,这两月间从凤阳启程,一路转战鹿邑、商丘,人不卸甲、马不释鞍,不敢有一日歇下。

靴子蹬烂了,脚底下终日流着鲜血;身上创口好了破、破了好,隔不几日就要添上新的;饿了餐过风,渴了饮过露,闯过多少道关卡,把血洒在这绵延数百里的土地上,没人说过一个苦字。

后来事有不顺,被围在睢州,也没向夏人服过一个软,出城的硬仗都打了几场,更不必提城头的战事没有一日稍歇。

谁没有过几次受了伤,疼得夜里无眠,睁眼数着星星辗转呻吟的时候?夏人营里的梆子声就在耳边敲,梆梆梆梆,敲在耳朵里,敲在伤口上。

交战最烈的最后那几日,眼看着整座城已经摇摇欲坠,守难守住、走走不脱,许多人只把牙咬得紧紧的,那一个“死”字却在肚子里沉浮过几个来回。

他们是真到了绝路啊!多少人几天几夜没有合眼,想着能战则战,能守则守,不能时那便只有两眼一闭,为国捐躯,也无愧这几月间的心血。那时谁能想到还有活着突围这一日?

狄庆忽然放松了包围,据说他本人也已经离开,不在此间了。他们一番力战,居然突围而出,庆幸之余,人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猜测,料想定是夏人当中出了什么变故。

也有人猜到,或许是有人来支援他们了,吸引了夏人主力,让他们不得不为之调动,但在此之前从没人料想过,竟然是皇帝亲至!

眼下夏人大军云集此间,稍有错失,哪怕只是一二巧合,让他们逮住机会,马上便有不测之祸,他们这一路人马,还不是前车之鉴么?

可皇帝还是来了,以如今江北战局来看,不是为了别的,而就是为了他们!

为了他们这些人,为了让他们脱险,皇帝自己竟敢亲涉如此险地,甚至敢一路急行到亳州——那里已是两国交战的前线,到那之后,中间便再没有任何缓冲地带,夏人的刀锋已经戳在鼻尖上了!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狄庆才能打开个口子,他们这些人也才能有像现在这般重见天日的一刻。

现在他们知道了,那些从他们身体当中流出的血,不是掉在地上,埋进土里,而是被人捧在手上托了起来,就托到他们眼前。他们如何能不为之深深震动?

跟在霍宓后面,又有几人也哽咽下泪,李椹却已整好心神跳出此间,看着他们,又看看陆宁远,明白今日之后,无关家国百姓,无关壮志宏图,刘钦就是无缘无故让他们这些人平白去死,他们怕也没什么二话。

这是好事么?

他熟读史书,知道上位者的恩宠,背后往往意味着危险。别人给你一点信任、一点关怀、一点尊重,你要回报给他的便是你这条命。

可如果他交给你的是他自己的性命呢?你该拿什么出来?李椹无法可想,也不知道世上有什么的分量能与之相当。他实在也是个俗人,就算看穿了又如何?不过也和别人一样。

霍宓抹了把脸,把鼻涕擤在地上,一挺身站起来对陆宁远道:“大帅,咱们既然已经突围,宜集结兵马,星驰往赴,护卫銮舆!狄庆恐怕已经不在此间,现在营里的旗号,只是做做样子,他本人必定是已往亳州去了!”

马上李椹也道:“正是。出城时我特意瞧过夏人军阵,数了数旗号,仓卒间倒是未必瞧得准,但我估计来阻击咱们的,只有之前一半人,多也不过六成,剩下的已经陆续撤走,和之前斥候所报两相印证,应当无误。事不宜迟,稍微休整一下,最迟两日就得出发了。”

不论本人是否已经离开,狄庆显然是撤走了部分人,这才能让他们抓住机会突围,不然按之前那般重重围困,密不透风,纵然陆宁远确如韩白在世,想要脱身也要扒一层皮。

现在情报不明,李椹倾向于认为狄庆已走——想想便知道他该怎么选,于狄庆而言,陆宁远的分量,如何能与刘钦这一国皇帝相当?

而刘钦为了吸引狄庆注意,定然是不会让众军簇拥在侧,从容北上的,身边有意无意,一定不会带太多人,他能现在就赶到亳州附近,便是明证!

这个速度,哪怕秦良弼不顾一支夏人就在旁边,拼着掉一块肉星夜驰援,大军也最多只能陆续赶到。现在刘钦身边,防卫一定不足,狄庆很可能已经从睢州离开了的消息,他如今可听说了么?可会提前防备?若是没来得及进入坚城,野战遭遇了,该如何是好?

李椹想到此处,愈发紧张,忙看向陆宁远,瞧他有何说法。却见陆宁远在大风当中,双耳被吹得透出血色,脸色却倏忽变得苍白。他看着众将,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没人敢再痛哭出声,屏息凝神等着他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