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等刘钦昏过去后,军医为他进一步处置好伤口,即着人将他送回府衙当中安置。

因为刘钦不许旁人知道自己真实情况,转移时绝大多数人都被摒弃在外,最早进入窝棚中的几个将领和文士都被秦良弼一个一个粗着嗓子“谈了心”。安置刘钦的小院更是被严密把守,寻常人不许靠近,只有几个文武能进到院子里面,却不敢逗留太久,免惹其他人疑心。

同样是大臣,到了这个时候,就有人能进院里、有人能进屋里,有人却哪也进不去,刚走到院外还有几步远处,把守的卫兵就拿眼瞪了过来。

亲疏远近,位卑位尊,在这时一目了然,都是宦海中沉浮的人,被拦在外面的,不免有几分唏嘘,再看进去的人,心中颇不是滋味儿。

又一天过去,夏军果然有回头的意思。秦良弼兼领了京营,既要负责城守之事,又要总揽各路勤王军,忙得脚不沾地。

城头守备进一步修缮了,每天从早到晚都有士兵上上下下搬运东西,响声不绝。城外大军移屯,时不时便有烟尘大起,刘钦的小院却静悄悄的,始终没有谕旨再发出。

徐熙还穿着出城时的衣服,踉踉跄跄地到了院外。

他脸色苍白,前一天时昏了半日,醒着时又吐了半日。纵然死在他手上的人已不算少了,当年刘钦也差点成为其中之一,但那都是远在天边的一个名字、一串数字,这还是他第一次瞧见,就在他身边不远,一朵朵血花炸开,一个个人被钉死在地上,有被射中脑袋的,登时脑浆迸裂,溅出一地,被射中身体的,只抽搐着四肢昂首惨嚎。他简直神为之灭,魂为之销,浑身一软,几乎昏死当场。

像他这样的人,竟能从战场上活下来么?

他去求见刘钦,却见府衙外把守的卫兵多了三倍不止,心猛地往下一沉。抬脚正要往里走,卫兵却伸手将他拦了一拦。

他分明听见院里有说话的人声,不知他们为何敢拦自己。因为做的事情特殊,自从到了江北,刘钦便许了他随时求见的特权,把守的卫兵都是刘钦的御林军,并非不认识他,却还是将他拦下,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徐熙沉声道:“让本官进去!”

卫兵没有强争,其中一个转身进到院里,过了一阵又出来,让其他人放行。徐熙撩起袍角便往里走,脚步越来越急,穿过几个院落,第一眼先看到见到后堂堂屋外把守得比门口更加森严,第二眼才见院中还有另外几人,他走上前去,无心招呼,开口便问:“陛下如何了?”

昨天他虽然要昏,却毕竟没真正昏死过去,发生了什么事他是知道的。他记得刘钦让人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去,划拨了护卫妥善保护;知道他说自家是国家重臣,不许有失,让他们像保护自己一样保护他;更知道在他两腿发软瘫倒在地,眼睁睁看着一杆杆弩箭飞来时,刘钦奋力拉了他一下;最后当然也看到了刘钦身中的那一箭。

他那时没有什么反应,就是回来后的大半日,心里好像也不起波澜,但跪在地上抱着痰盂吐了半晌,在某一刻,如同一层薄膜揭下,他忽地清明,这才真正知道都发生了什么。

如何、如何会这样呢?

同僚被他拉住袖子,向他面孔上看去,才见徐熙脸上还有前一日的脏污混着血污,衣服也不曾换,胳膊上通红一片,伤口倒是让人处理过,但也只是简单包扎上而已,一时颇感意外。

于他们看来,徐熙在人前时,活脱脱像一只无时无刻不在开屏的孔雀,他名声不好,这也算是其中一个缘故,谁曾见过他这副样子?

但奇怪归奇怪,当此之时,却也没人能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被他拉住的官员嘴巴动动,却欲言又止,因官位更低,不敢拂开他手,其余人也各自都不说话。徐熙提高了声音,又问:“如何了?”

终于有人开口,却是道:“徐大人,这里无事,您先回去换身衣服歇歇罢。”

徐熙两耳嗡地一声,到了这时候心思仍转得很快。他当时只瞧见刘钦中弩,而且是被从前到后穿透了钉在地上,没看清是不是伤到要害,见了府衙内外这幅架势和这几人的作态,心中已有猜测,有一瞬间,只觉天旋地转。

他马上冷静下来,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朱孝推开门出来,见到徐熙,呆了一呆,随后好像才回神,忙道:“徐大人,正要找您,陛下有口谕——”

徐熙连忙上前,见朱孝眼眶红着,又定了定神,在他脚边跪倒。朱孝托起他,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陛下口谕,要您修书一封,发往薛大人处。”

徐熙应道:“是。”情急之下却也没问要写什么内容,“陛下到底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