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督师,贼军势大,是否应当缓行?”
周章从军案上抬眼,李琦站在一旁,两手放在身前,微垂着头,不见之前豪气,反而有几分小心。
周章看看他,暗道:之前一番作态,将他吓破胆了不成?口中却没这么不留情面,只是反问:“将军怕了?”
李琦忙道:“末将岂会惧敌?只是有些许顾虑……”
周章道:“将军久在战阵,临敌日久,既有见解,不妨赐教。”
李琦使劲摆了摆手,却也没再出言辞让,“请恕末将直言,翟广同咱们打了这么多年,也算是老于用兵,麾下也不乏猛将谋士,见我朝廷大军远来,定要有所布置,如果军行太快,恐怕……恐怕会中他的圈套,让他打一个措手不及。”
周章点头,“将军所虑,确有道理。只是官兵自各省征调而来,人心多有观望,此时中军若有丝毫逡巡之态,士气一堕,恐怕便难收拾。贼军势大,胜多败少,有轻我心,当此之时,正宜速进,使贼首尾不能相顾。”说着,将手指点在案上地图上面。
李琦低头看去,惊呼道:“建平?”
“太平府内,已多被贼军占据,这几日你我亲眼所见与各地所报一致:贼军听闻我大军将至,在已经攻占的各处城池不是修缮城墙,而是隳其城,毁其工事。为何如此?”周章轻敲桌案,“便是因其没有自守之心,只是一味向前推进。”
“在其设想当中,我麾下士卒东拼西凑,一盘散沙,务在避战,我又赍王命而来,不敢敷衍,既然进入太平府,就一定要收复几处失地,给朝廷一个交代。我是官,他是贼,他如果分散兵力守城,是昏招中的昏招,哪里都要守,就哪里都守不住,因此翟广下令隳城,就是准备收缩军队,避免被分而破之。”
李琦虽然还不认同绕过太平府直取建平之策,对他刚才所说却也不由点头,“翟广下令毁坏太平府的工事,就是并不想分太多兵力去守,又怕我收复之后,他将来回头再打,又要攻城,所以把能拆的全都拆了。嗯……他是想将太平府的驻军向东收缩,和自己会和!可是……”
一番对答下来,李琦下意识中已不将周章当文士看待,有话说话道:“不是末将灭自家志气,长他人威风。翟广收缩部众,就是为了同我官兵会战,咱们这时往建平去,不是一头往套子里钻么?”
建平在太平府以东,刚好夹在其与常州府中间,周章刚才指向此处,提到了句“首尾不能相顾”,李琦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把翟广叛军当做常山之蛇,拦腰截断,使两处叛军不能相互呼应。可哪有这么好的事?
周章道:“观翟广近年行事,颇有割据之心,这些年他潜军于徽州、池州偏僻之地,善加经营,太平府他可与朝廷争夺,也可以再吐出来,可徽、池两处他绝不会让。他作战顺利,便会回师与我重新争夺太平府,作战不顺,便会回去固守徽、池,固其根本,以图再起。无论如何,建平都是其必经之路,只要将此处占住,便是占定大势,居高俯瞰,击其进退,此战得胜之机,庶几在此。”
李琦一怔。周章掌管兵部,职责所在,对翟广近年境况摸得一清二楚,倒不奇怪。可他久在中朝,听说至今只亲身指挥过一仗,这一番见解,就连李琦也不能不佩服。如此韬略,比之久历沙场的宿将也不遑多让,就是李琦自己,自问也没有这等眼界。
在此之前,他所想的无非是狭路相逢,鼓勇者胜,要么是一城一城争夺过去,要么是同翟广会战,奋勇杀敌,成败在天。即便是用兵法诡道,也无非是伏击、偷袭、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等等,可从没想过周章所说的这些。
那“占定大势”四个字,将他久久钉在原地,更让他廓开了眼界,方知从前带兵十数年,却不过是井蛙观天。半晌后他回过神来,也没多话,“末将明白,末将这就去安排!”说完便风风火火地去了。
周章没有在意他,在腹中措辞一阵,向京师发了封书。
他这里筹谋庙算,纸上进招,同一时间,江北却已真刀真枪地打得不可开交。
雍夏两军早已彼此熟悉,又都意在争夺河南,彼此战略意图都摆在明面上,因此也就用不上勾心斗角,也省去了彼此相持的功夫,军队一经展开,便是大战。
之前几次战事,多在盛夏,葛逻禄士兵不耐酷暑,多有疾病,不似往日威风——在送往长安的军报当中,是这样写的。自入秋之后,草黄马肥,天气转凉,狄庆便召回元涅,重整旗鼓,准备与雍军会战。
更早些时候,他知道刘钦已经走水路南下,知道其动身的具体日期,也知道大致路线,曾想过是否要派一军突袭,可略一犹豫,便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