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第3/5页)

他想要询问他,帮助他,看一看他的伤口,仔细看一看他的眼睛,还想摸一摸他。但是几次登门拜访,刘钦都把他冷冷拒之门外。

他像是完全忘了小时候的事,忘了两人从前有多么亲密,也不知道他的心,在他每每想要靠近的时候,就高高竖起一座坚固的墙保护起自己,把他同其他人一样远远推开。

那时候,他第一次看到刘钦手上伤口,两道贯穿了整只手掌的,狰狞、恐怖的伤疤,睁大了眼睛,还没说话,刘钦就放下袖子遮住了手,脸上神情先是难堪,但马上变成一种坚硬至极的冷漠。

两只手变成这幅样子,已经不能用了,他平时要怎么吃饭呢?一定一直都在痛吧。陆宁远想问,但没有机会,一直到他杀死刘钦的那日,都没有能够问出口。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早几年的时间把刘钦救出来,他会不会还没有受那么多的伤,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后来那样?

上一世刘钦从不对人说自己在夏营中的事,他还是在刘钦死后,从他原先府里那个看着他长大的老仆口中才隐约探出他那时最早是在狄吾营里,大概是在呼延震手底下被发现的。

想到此时此刻刘钦正在虎狼巢穴,或许正在受刑,又或许还没被发现,但是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朝不保夕,他再躺不住,也无法再养伤,衰弱的身体当中重新涌起一股力量,让他坐起来,走下地,慢慢挪出屋外。

仲夏的阳光照下来,暖洋洋地打在身上。从此往西几百里,就是狄吾的万人大营。

幸好天不违愿,他在狄吾大营之外徘徊二十多天,一举突袭,直薄呼延震所在那营,或许冥冥之中有所指引,竟然当真把刘钦救出。

终于,他不是杀了刘钦,而是救下了他。

刘钦脱险之后,他最后的心愿已经达成,可以做自己的事了,去自己该去的地方。解老治军有方,刘钦在他那里不会有什么危险,等之后他在重兵护送下回到父母兄弟身边,还会一如既往地平安、健康、快乐,就像小时候一样。

他是这么想的,直到他在刘钦口中听到“建康”两个字,在他提到南面之事、提到自己大哥时,看到他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的雄心勃勃、跃跃欲试的神采,或许还有一点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恨意、忧虑,才忽地恍然:于刘钦而言,天下之大,没有哪里是真正安全的。

他的心愿还未了,而刘钦好像故意知道一般,不肯有片刻闲暇,只是纵身往一个个危险的陷阱里钻。他于是怀着萧索,怀着无奈,同时也怀着几分说不出的庆幸,一次次延宕自己北上的日期,保护在他身边——

直到看见狄吾那箭射进刘钦肩膀之中,就好像那日的他亲手射出的一样,那一刻,滚烫的记忆又一次贴上他的脊背,鲜红的血在手指缝间汩汩流淌。

日影敧斜了,金色的日脚缓缓挪动到刘钦阖着的两眼上,刚刚好照亮了一道。

陆宁远静悄悄地看着,半晌后抬起只手,想要给他遮上一遮。可是距离太远,手够不到,他于是艰难地挪动身体半坐起来,朝刘钦侧过身去,手指的影子刚刚在他脸颊投下阴影时,刘钦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到他伸过去、几乎就要碰到自己的手,既没有像几个月前刚被他救下时那样受惊般飞快避开,也不像上辈子那样不动声色地推拒,只是下意识眨两下眼,露出几分疑惑之色,随后自然而然地捉住了放回床上,问:“怎么了?”

他虽然发问,但好像也不是一定要知道答案,掩嘴打一个长长长长的呵欠,随后理理衣衫,解释道:“本来是看军医给你上药,结果不知道怎么睡着了。”

陆宁远应了一声,最后又看他两眼,然后移开了视线,借着打量别处,安放着自己的两只眼睛和一下下跳着的心。

桌上摆着一杯凉茶,两碟茶点,刘钦的手就放在旁边。一方布巾搭在床脚,沾湿了水,又被拧了半干,要过很久才沥下一滴,沿着木头的纹理缓缓爬下。最后的一抹夕阳里,几颗灰尘静悄悄地浮动,一会儿隐去身形,一会儿又翻一翻身,闪烁出一下微光。

“狄吾死了,斩首八百来人,俘虏一千三百个,甲胄、兵器都缴获不少,还有四门大炮,也算是胡马南下这一年里数得上数的大胜。”

刘钦言简意赅地说着,随手把杯里的茶泼在地上,重新斟满一杯,向他递过去,“靖方,有件事须得我亲口和你说,你先喝了这杯水。”

陆宁远转回眼,有些不明所以,接过杯子一饮而下。水是温热的,看来放了有一阵了,里面并没有茶,只是白水而已。他张口,咳了两下才能发声,“殿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