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章(第7/12页)
弗朗索瓦丝又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些酒。她没有参与谈话,本来倒也可以对波勒的头发、其灵巧的身体和胳臂的曲线做点什么比喻,可她还是置身于事外,因为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沉迷于他们正谈论的内容。有一大段时光好像出现了一片空白,她再也跟不上他们的嗓音在空间绘制的精美图案。接着,她又听到皮埃尔在说:
“波勒·贝尔热是个悲切动人的女人,但这种悲怆的力量并不能持久,对我来说,最完美的悲剧效果是您在看她时的脸部表情。”
格扎维埃尔脸红了。
“我完全沉浸在表演之中了。”她说。
“谁也没有注意到。”皮埃尔说,“我羡慕您对事物有那么强烈的感觉。”
格扎维埃尔眼睛盯着酒杯的底部。
“人真怪。”她天真地说,“他们鼓掌,可谁的样子都不是真正的激动。也许您懂得的事太多了,但好像您在对不同事物的感觉上也没什么区别。”
她摇摇头,严肃地补充道:
“真奇怪。您对我讲起波勒·贝尔热的时候,就这样,随便说说,好像在谈论那个哈伯雷一样。而您在今天晚会上那疲惫不堪的样子真像是在工作。我可从来也没有玩儿得那么痛快。”
“确实,”皮埃尔说,“我没有那么多感觉上的差异。”
有人在敲门,他停止了说话。
“对不起,”伊内斯说,“我来通知你们:利斯·马朗将要演唱她的新作,然后波勒还要跳舞,我给她拿来了唱片和面具。”
“我们马上就下去。”弗朗索瓦丝说,伊内斯关上了门。
“这儿多好啊。”格扎维埃尔带着不高兴的口吻说。
“我不在乎利斯唱的歌,”皮埃尔说,“我们一刻钟以后再下去。”
他从来也没有在征求弗朗索瓦丝意见前就武断做过决定,她顿时怒不可遏。
“这不太礼貌。”她说。
她的口吻比她希望的更生硬,但她喝得太多,难以自制。不下楼是十足的恶劣行为,总不能就这样跟随着格扎维埃尔任性行事。
“他们甚至都不会发觉咱们不在场。”皮埃尔直率地说。
格扎维埃尔朝他笑了笑,每当人们为她牺牲某些东西,尤其是某个人时,她便会流露出一种天使般的温情,喜形于色。
“应该永远不再从这里下楼,永远。”她说。
她笑了起来。
“咱们锁上门,让人家用滑车从外面把饭给咱们送进来。”
“您就教我如何区别对待各种不同的事物。”皮埃尔说。
他深情地对弗朗索瓦丝笑了笑。
“这个小巫婆。”他说,“她用全新的眼光观察事物。现在对我们来说,事物已经开始像她所看到的那样存在着了。从前,人们过圣诞夜就是握握手,尽是一桩桩要张罗的小事;多亏了她,今年咱们过了一个真正的圣诞之夜。
“对。”弗朗索瓦丝说。
皮埃尔的话不是对她说的,也不是对格扎维埃尔说的,他在自言自语。这是最大的变化:从前,他为戏剧、为弗朗索瓦丝、为一些思想而生活着,人们总是可以与他合作;然而现在,人们无法介入到他与他自己的关系中。弗朗索瓦丝喝干了杯中的酒。她必须最后下决心正视所有发生的变化,多少天来,她的全部思想有一种尖酸苦涩的味道,伊丽莎白的内心大概就是如此。不应该和伊丽莎白一样。
“我想看个一清二楚。”弗朗索瓦丝自忖。
但是她此时感到脑袋在剧烈地旋转,眼前红红的一片。
“该下楼了。”她突然说道。
“对,这回应该下去了。”皮埃尔说。
格扎维埃尔却怏怏不乐。
“可我想喝完香槟酒。”她说。
“快喝。”弗朗索瓦丝说。
“我不想快喝,我想边抽烟边喝酒。”
她把身子往后一靠。
“我不想下去。”
“您那么想看波勒跳舞。”皮埃尔说,“来吧,咱们一定得下去了。”
“你们去吧,我不去,”格扎维埃尔说,她在扶手椅里坐坐稳,执拗地重复,“我想喝完香槟酒。”
“那一会儿见。”弗朗索瓦丝说着推开门。
“她会把所有酒瓶都喝空的。”皮埃尔担忧地说。
“她那么任性,简直难以容忍。”弗朗索瓦丝说。
“这不是任性。”皮埃尔严厉地说,“和我们多待一会儿,她感到高兴。”
当格扎维埃尔似乎离不开他时,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一切都是完美的,弗朗索瓦丝差点儿脱口而出,但是她保持了沉默,现在她有许多想法都为自己保留着。
“是我变了吗?”她想。
她意识到自己的思想中充满了敌意,顿时感到惊恐。
波勒穿一件阿拉伯式的白羊毛无袖长袍,手执一个网眼密密的铁丝假面具。